帝师小说
帝师小说 > 小狗需要主人(校园1v1) > 47给你许愿
字体:      护眼 关灯

47给你许愿

 

于望秋的睫毛颤了颤。

他在墙边站得笔直,鼻梁上的痣被雪花覆盖,更显得整张脸g净、纯白。

但那片雪一瞬就融化,刺凉地沁进皮肤里,尖锐地提醒着他。

“没有。”

这是他最后的回答。

在原地站了很久后,牧筝桐终于抬步,但不是转身离开,而是走向他,把在怀里抱了很久却还是失温的东西塞过去。

于望秋愣愣伸手接住。

“这是你的,还给你。”

她说完就想走,但刚迈了一步、侧了一点身就又转回来,胡乱用力地扒下腕骨上的翡翠手串一起塞给他,喘息发急、喉咙哽塞:“这个也给你。”

于望秋终于有了反应,第一个动作是拒绝:“我不要……”

“我也不要。”牧筝桐后退了一步,伸手抹了一把从眼角滚落出来的眼泪,字句破碎:“你不是说痛苦吗?那就当我对不起你了好了……反正我、我现在身上也没别的东西了,你不想要就丢了……”

眼泪越滚越多,覆在手背快被风吹y成霜,又把袖口浸sh,完全无法擦尽。

“你说要结束,那从现在起,我们就没有任何关系了,你不要来找我,我也不会、不会再……”

话越来越难说出口,全部被压抑不住的泣音吞没。

于望秋僵立在原地,看着她一步步后退,最后彻底放弃了擦眼泪,睁着被泪水和雪花浸软了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过身几乎是跑一样地离开。

浅绿的身影在寒风里越来越小,最终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耳边的风声小了,雪停了。

眼前只有满目刺眼的白。

他极慢地闭上眼,重归一望无尽的虚无。

——————

不算分手哦,因为根本就没在一起过……我在说什么

除夕那天晚上,于望秋被叫回了蓝照山老宅。

肯定又会是一场足以令人作呕的“家宴”,像以前一样忍过去就行了,他早就习惯了。

可是这次不一样。

于岐山把他单独叫进了屋,脸上是难得的和蔼:“望秋,你做得很好。”

……他做得很好?

于望秋不明白。

于岐山仍笑着,自顾自地开口:“你是在和市长的外甥nv、老省长的亲外孙交往对吗?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家里,改天啊,我带着你登门拜访。”

他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扩大,在于望秋眼里扭曲成小丑的狞笑,咧成镰刀的弧度,钩住他无处可去、摇摇yu坠的神智不停下坠——

直直坠入无间地狱。

难怪他会这么和颜悦se。

只是因为自己给他带去了意想不到的利益。

灵魂在被烈火烹烤,于望秋静了很久,听着耳边文件翻动的声音,只想着为什么偏偏是今天。

他还以为,至少会等到和她过完这个新年呢。

“我没有和她在一起。”

于岐山的动作停住,笑容还未消,不过眼底已经寒凉一片:“你在说什么?”

“应该说是,她不喜欢我了,所以和我分手了。”

书房内彻底静下来。

案桌上的檀香还在慢燃出细白的雾,丝丝缕缕消弭在空气中,于岐山站起了身,绕着案桌走了一圈,才来到他身边,伸手在他肩上拍了拍。

于望秋安静等着。

下一秒,腿弯剧痛,他被迫跪了下去,最后的力气只用来挺直背脊,任由膝盖骨在地面磕出沉闷的巨响。

是桌上假山形状的瓷制檀香炉被于岐山抄起砸向他,顶端尖锐的角深深扎入腿弯,还在燃烧的香烫上皮肤,香灰撒落一地。

于望秋却好像在这浓烈混乱的气味中闻到了血的味道。

“没用的东西,连个nv人都看不住!”

于岐山气急败坏的骂声从身后传来,似乎是嫌不够解气一样又狠狠踢向他刚被砸伤的地方,像指使一条狗一样指使他:“去祠堂跪着,天不亮不准起来。”

祠堂供奉着于家祖先的牌位。

于望秋一直觉得可笑。

就算让他在这儿跪着,他也跪不出半分悔意、更是无半点敬畏。

他在烛火中直着腰,目光一一扫过上方那些他连名字都不认识的所谓“祖先”,漠然地想着如果真的有先祖在天之灵,又怎么能对他的遭遇袖手旁观。

还是说于家人都是一样的恶心?

包括他自己。

身后的门缓慢打开了,于望秋没有转头去看,甚至没有眨眼,任由那人走到自己身边随意跪下,去不知道是谁的牌位上上了三炷香。

“感觉如何啊?”

于策年嘲讽地看着他:“你让那nv的羞辱我的时候,有想到现在吗?”

线香灼出一段灰,于望秋注视着它落下去,转头无言地盯住他,一言不发。

背对着祠堂冷寂肃穆的大堂,他沉默的眉眼黑浓得摄人,像暗夜里无声蛰伏的怪物。

“切,这么看着我做什么,我不过是把你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父亲而已,父亲可是很看好你们的感情啊,谁知道你,这么没用,被一个nv的给甩了。”

于望秋不说话他也觉得有意思,仿佛要把自己曾经受过的羞辱全部讨回来:“还是说你根本没和她分手,你是怕在她面前丢脸,所以才撒谎?”

于策年看到他的眼睫颤了一瞬。

“看来被我说中了啊。”

他笑,起身绕到于望秋身后,像什么知心的兄长一样搭着他的肩,弯腰:“我真是不明白,那nv的有什么好,你就这么喜欢她,难不成……”

语气陡然恶劣羞辱:“难不成是床上功夫特别好,让你爽得不行啊?”

……

于望秋是被尖叫声唤回理智的。

原本冷肃si寂的祠堂一片混乱,供桌上的牌位凌乱地歪倒掉落,桌沿有血,是从于策年的额角流出的,而后脑的头发正被一只手sisi攥着。

于望秋从他因恐惧而放大的瞳孔中看到自己的脸。

苍白的、瘦削的、全无情绪的脸。

简直像是怪物。

就是怪物。

于策年癫狂地大叫:“你疯了、你这个疯子!还不放开我,这是祠堂……你想si吗?”

身后未关紧的门外响起了凌乱奔跑的脚步声,应该是有人听见了这边的动静,所以才焦急赶过来。

满桌的牌位注视着他。

在压迫、警告他。

而于望秋毫不在意地重新揪紧于策年的头发,在他惊恐的求饶声中再次狠狠砸向案桌,一下、一下。

直到瓷炉内的香灰被血覆满。

养子和亲儿子在自家祠堂动手,其中一个重伤进了医院,实在是见不得光的丑闻。

于岐山把这件事压下,像是没了再处置于望秋的力气,不顾心理医生面se凝重的劝慰,完全不在意地将他赶回了垂枝苑。

已经打算任他自生自灭。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回到家楼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

牧筝桐没有在家等他,微信也没有她发过来的消息,一切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或许是她有自己的事耽误了。

这样也好。

如果被她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会担心的。

家里已经没有氟西汀,于岐山不让心理医生给他诊治开药,于望秋也没打算自己去看。

他认为自己很冷静、很清醒,不用多此一举。

药柜里只剩下几片安眠药。

和她待在一起后,他已经很少吃了。

但是现在,于望秋将仅剩的几片全部倒进手心,混着冷水咽下去,浑身冰凉地躲进了还留有她味道的被子里,抱着她留在这里的衣服,蜷成一团、闭上眼。

睡一觉就好了。

外面又开始下雪。

负责扫雪的工人都是第二天雪停才会统一清理,于望秋在窗户边站着,看着入户的石板路逐渐被积雪覆盖。

如果她突然过来,会不会滑倒?

太危险了。

随便套了件羽绒服裹住身t后,于望秋下楼,去杂物间找到扫雪阿姨常用的藤条扫把,从楼梯口开始一点一点将积雪扫向两边。

有事可做,他也不至于一个人待在家里胡思乱想、头痛yu裂。

好像已经很多天没有见到她了。

那天她解释说自己中午有事没能赶过来,他回了没关系。

这几天他们依旧互发消息,只是没说要见面。

毕竟是新年,除了像他这样无处可去的人,大家都要热热闹闹地聚在一起。

刚扫净积雪的路面又迅速被雪覆上,于望秋机械地重复着扫雪的动作,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要是她来了,该说什么。

他应该要和她说……

“于望秋。”

雪风中陡然传出她的声音。

是幻听吗?

他抱着扫帚的长竹柄转头,在漫天纷飞的雪花中看见了她,穿着一身浅绿毛绒外套的她,眼睛b覆满了桂花树枝的雪粒还要亮。

像冬日里鲜活亮眼的青橘,猛然闯进他的心。

她说自己是专门来找他的。

有话想和他说。

可是…不行。

应该要让他先说才对。

“我想结束……我们的关系。”

这是他准备了很久的、在心里上演过无数次的画面。

终于在今天变为现实。

可是想象中她不是现在的样子。

睫毛啪嗒往下掉着雪,一双眼睛被水汽浸软了,如此的难过的样子。

却也和他想象中的一样,确认无法挽回后,她就要ch0u身离开。

但是给了他最后的机会,她说事不过三,她说自己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她问他有什么苦衷,要告诉她才对。

他只说:“没有。”

所以于望秋只能看着事态往自己预设好的方向狂奔,看着她一步步离开自己的视线。

怀里修复好的陶瓷杯坚y冰凉,还留有她温度的翡翠手串咯得手心生疼。

于望秋望着她离开的方向,直到眼眶g涩酸僵,也不舍得移开、不舍得闭上眼。

从一开始他决定好了这一天的到来,现在不过是提前了许多而已。

还有很多事要去做呢。

一中开学的时间定在三月初。

纪铭本来想和牧筝桐一起去学校,结果又晚了一步,赶到教室时,人已经在位置上趴着了。

他凑过去坐下:“怎么开学第一天就这么没jg打采的?”

趴在桌面上的人动了动,把脸转出来,露出一副倦容:“腿痛。”

“腿痛?你都在家躺一周了,怎么到现在还痛?”

他们年后又和几个朋友一起去爬了缎云山,全程徒步,到了山顶去住了两天道观,下山的时候一群人腿都打颤。

牧筝桐从桌面上直起身:“腰酸背痛。”

“我给你捏捏?”

“不用了,谢谢。”

纪铭也不恼,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东西递过去:“喏,今早王姨给我的,说是收拾你的书房收拾出来的,戴上呗。”

是一根串了金珠的红绳。

他有一根一模一样的。

牧筝桐皱眉:“不用了吧,我不习惯手上戴东西。”

“戴着。”纪铭不由分说地捏过她的手腕套上去:“这又不是定情信物你介意什么,当初咱们几个小辈不都有一条吗,保佑平安的好不好。”

“我……”

牧筝桐还想再说什么,又想去把那根挂稳了的红绳取下,但是教室后方陡然传来同学的惊呼,听声音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她下意识回头,正巧看到于望秋飞快地拉下衣袖。

像是察觉到视线,于望秋重新抬头,和对角线位置的她对视。

……他们好久没见过了。

那天在他家楼下不欢而散后,两人没有再给对方发过一条消息打过一个电话,就像他说的那样,结束这段关系,做回普通同学。

唯一能称得上“联系”的交集是牧筝桐在班群里发送开学返校通知,于望秋跟在人群里回复了收到。

她甚至还把这件事记下来了。

太没出息了。

牧筝桐飞速移开眼,转身在位置上坐好,不去管他发生了什么。

纪铭的目光在他们中转来转去,笑了一下:“你俩真的彻底掰了?”

“……你很高兴啊。”

“当然啊,这是不是说明我又有机会上位了?”

“别开玩笑了,都说了我们是朋友。”

“行行行。”纪铭点头,边说边笑:“一辈子的好朋友。”

牧筝桐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上。

不用每周ch0u时间去找于望秋、不用时时刻刻关注他的情绪、不用为了他去学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两人在学校几乎没有了任何交集,一个月下来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

还包括“让一下”和“谢谢”。

虽然没有正式在一起过,但也像是经历了一段恋ai被断崖式分手了,最开始那段时间牧筝桐总是觉得难过,甚至还有半夜晚上想发消息给他的冲动,但一想起来他那天坚持的样子,又生生按捺下去。

但还是伤心。

简婧对此怒不可遏,大骂特骂于望秋是负心渣男,还要去找他理论,被牧筝桐拼命拦住了。

“那你就这么放过他了?”

“…什么叫放过他啊,他也没有、没有对不起我什么,不是你说的吗,学生时代谈恋ai分手很正常,更何况我和他都没有恋ai过。”

一句话声音越来越小。

简婧气得戳她脑袋:“你就是太好心了,我看你完全是被他利用了,他就想要人关心他护着他,结果你没达到他的期待就被一脚踹开,太可恶了。”

牧筝桐拉住她的手摇摇头:“别这么说,他不是那种人,算了我们别聊他了,还是继续计划好t艺节的事吧。”

一中的t艺节安排在五月初,四月份的时候就下发了通知,要求各个年级准备起来。

简婧是文娱委员,早读一结束两人就到走廊肩并肩站着说话,虽然聊了半天也没聊到正事上,废话倒说了一大堆。

“能计划什么,就和去年差不多呗,我记得去年也是你跟我计划的,今年怎么还是?”

牧筝桐指了指自己又指指她:“因为我们一直是一个班的,我是班长,你是文娱委员。”

“是哦。”简婧随口应了一声,一转头,目光顿住,然后胳膊肘支过去t0ngt0ng牧筝桐:“你看那边,那个是不是那谁?”

牧筝桐奇怪地看过去:“你说谁啊?”

然后她的目光也顿住了。

是于望秋。

他安静站在楼梯拐角,背对着走廊外的yan光,看上去是被面前的nv生拦住了去路。

从她们的的角度看不清nv生的脸,只能看到对方伸出来的一封粉白包装的信,很明显,是情书。

牧筝桐的心脏一下揪起,脑子里想着“不会吧”,但是就在下一秒,于望秋已经伸手接过那封信,低头和对方说了些什么,nv生点了点头,两人一起下了楼。

简婧在旁边咬牙切齿:“无缝衔接,si渣男。”

心被人丢进谷底,牧筝桐垂着眼拉她衣摆:“我又没和他谈过恋ai,再说了……都一个多月了,他就算要谈恋ai,也不是无缝衔接。”

“你怎么次次都要为她说话?”

“我…”一句话哽在喉咙里了。

明明上一秒还在理x分析,下一秒眼眶就开始泛红,简婧脸se大变地去00她的脸问“怎么了怎么了”,牧筝桐只是摇头,控制不住地掉眼泪:“我好难过。”

“好了好了,别哭了。”

简婧给她拍拍背:“不就是分手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和他在一起是你的福气,他这辈子肯定再也找不到b你更好的人了。”

牧筝桐擦g净眼泪,继续摇头:“如果是那样,那我也不会开心的。”

“你……唉,都分开一个多月了怎么还在为他哭啊,你看他就跟个没事人一样。”

“是啊。”眼周皮肤都被泪水浸得微疼,牧筝桐x1x1鼻子,垂头看着楼下的花坛:“我也想知道,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难过。”

“说明你有情有义他没心没肺呗。”

“他不是那种人。”

“我说你……”

“那个……”清浅的男声打断简婧即将暴怒的发言。

两人齐刷刷转过头,看清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还走到这边来的于望秋。

这么近的距离,牧筝桐觉得他好像b以前瘦了一圈,皮肤更加苍白,下颌瘦削,睫毛依然纤长浓密,但是底下的一双眼睛也不如之前纯粹透彻,倒显得眼珠过于黑浓,没了人气。

只是在看清她眼周一圈红的时候,那双眼睛颤了颤。

但最后,于望秋也没说出任何有关安慰、关心的话,只是将手里的东西递过来:“你的笔记本,落在我家里了。”

橙蓝se软皮封面的笔记本捏在男生骨突的指节中,牧筝桐垂眸盯着看了几秒,伸出手去接过,没有碰到他。

“谢谢。”

交接仪式完成,他也没了继续站在这儿的理由,轻声说了句“不用”后转身离开。

简婧看不下去,要叫住他问个明白。

牧筝桐赶紧拉回她,摇了摇头。

再三纠结后,简婧也只是叹了口气,抱住她拍拍背。

牧筝桐把脸埋在她肩膀,眼眶和鼻子同时开始发酸。

又想哭了。

牧筝桐人生中第一次逃跑c,用了身t不舒服当借口,徐老师看着她通红的眼圈一点怀疑也没有地同意了,还叮嘱她要好好休息。

同学都去c场了,她一个人也不想在教室待着,在外面转悠着转悠着就莫名其妙上了电梯,直接去了顶楼。

天台的门还是没锁。

或许是t艺节在即,经常有班级喜欢上来,借这片大空地排练节目,天台的护栏又是寒假刚加固加高过的,校方也就由着他们。

西程楼那颗李子树刚到花期,翠绿的叶间开满了r白小巧的花,大片大片缀在枝头,抖落在风里。

牧筝桐趴在栏杆上盯着看,静静地出神。

但是她没能一个人安静多久,就被对面天台入口响起的脚步声吵回了思绪。

来人穿着单薄的校服,衣摆在风里摇摇晃晃,贴着身t拉扯出紧绷的弧度。

他刚进来就抬眼,和她对视上后露出了有些讶异的神情。

……又是于望秋。

为什么又是于望秋?

牧筝桐几乎转身就想走,但又觉得这样做太像落荒而逃了,心中的气腾地一下冒出来,就那么僵y地继续站在原地没动。

于望秋或许也只是想上来吹吹风,没想到会在这儿看到她,明显犹豫了很久才慢吞吞走过来,在李子树下仰起头,语气认真:“需要我……”

他的话还没说完,牧筝桐已经翻出栏杆,轻轻巧巧地跳下去,和他擦肩后站稳,立刻就要离开,当做没看见他一样。

但不过刚迈了几步,她又停下,深x1了几口气,颇有几分自暴自弃意味地开口:“你别在这儿待久了,还有十来分钟就要上课了。”

这次说完不再等他回答,牧筝桐终于快步离开。

脚步声在身后消失的时候,于望秋终于垂下头,看着面前被风吹落了一地的李子花,萧寂地立在那儿,像是被春风冻住了脚。

四月末的时候,桐江难得下了暴雨。

从窗檐坠下来的雨水快要把这一层的窗台冲塌,哗啦啦的声音灌满耳朵,纪铭终于彻底锁好窗,jg疲力竭地坐下擦擦身上溅到的雨珠后和旁边的人搭话::你带伞了吗?“

牧筝桐看他一眼:“带了。”

“那就好,我也带了,这么大的雨我怕咱们两个撑一把伞不够。”

身边响起了刷刷的做题声,牧筝桐没继续搭他的话,百无聊赖地写物理题。

“王叔今天来接你吗?”

“要来。”

“太好了。”纪铭找到救星一样凑过来撞她的肩:“捎我一程,李叔请假回家了,我今早本来想蹭你的车来着,结果又没赶上,打车来的。”

牧筝桐移开自己被撞了一下的肩膀,给习题册翻了个面:“那你怎么不继续打车回去?”

“哎,伤人了啊,有得蹭还打什么车?你不会忍心把我一个人丢在学校吧?”

戏太足了。

牧筝桐叹了口气:“知道了。”

没带伞。

下午放学的时候,于望秋站在教学楼门口的,目光从连成珠帘的雨幕转到从自己身边擦过鱼贯而出的人群上去。

大家都是三两成群的,没带伞的和带了伞的朋友挤在一起,说说笑笑地踩着水走了。

只有他像个异类、像个无处可去的游魂,孤寂地立在这儿。

他隐约记得今天白天的时候听人说过,接下来几天都要暴雨,不分白天黑夜地下,一时半会儿根本停不了。

他当然有办法离开这里。

去找老师、或者打电话给周叔。

但是不想。

算了。

打定主意后,他想就这么出去,淋回去,反正住的地方就在校门口,很快就能到。

刚往外迈了一步,身后陡然传来一道拉力,有人攥住了他的书包带子把他从即将侵袭过来的雨水中拉回去,这力来得太突然,于望秋一时没防备,真就踉跄地被人扯得后退几步,然后撞到了那个人的肩上。

橘子香萦上鼻尖。

心脏狂跳间,他愣愣转头,看到了同样有些呆滞地看着他的人。

是她。

“桐……”

“这个给你。”nv生的话吞没他刚吐出口的音,也提醒着他将未说出口的话收回去。

怀里被塞进一个冰凉的圆柱形物t,他低头看了一眼,是一把裹得整齐的雨伞。

依稀可以看出,上面的图案是小狗涂鸦。

他想递还回去,可是牧筝桐已经后撤开,没有看他:“不用还给我了。”

她说完就走,脚步匆匆地去到另一边。

就在教学楼出口的另一端,纪铭安静站在那儿,不过是瞥了他一眼后就撑开伞,和她并肩走了。

那么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像是同情像是怜悯,又隐藏着一点不甘心和势在必得。

于望秋没有追上去,继续站在原地,直到学校里的人已经所剩无几。

那把伞在掌心被攥得发烫,不像是能帮他摆脱眼下困境的救命稻草,更像是一柄悬在喉间的利刃。

可是舍不得丢掉。

也舍不得用、舍不得让它被雨水淋sh。

于望秋敛着眼睑,安静将她的雨伞护进怀中藏好,最后看了一眼愈演愈烈的雨势,再也没半点犹豫地抬脚,任凭冰凉的雨水将他整个人淹没。

于望秋不出意外地感冒又发烧了。

这周末的时候都还完全不见好,他戴好口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气息恹恹地出了门,准备再去医院开点药。

但是在家楼下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同样包裹严实、一身黑se打扮的人,黑眼圈很重,胡子也没刮,面se焦急地打着电话,但在看见他的一瞬间就放下,叫他:“望秋!”

于望秋没法继续装看不见,停下脚步看过去:“舅舅。”

“你……”秋泽楷满脸担忧地走近了他几步:“你最近有没有、有没有见到你母亲?我一直联系不上她……”

“没有。”于望秋的脸被黑se口罩遮盖了大半,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没有多余的情绪:“我上次见她是在去年十月。”

那时候他还和桐桐在一起,不像现在这样,成了感冒发烧也不会有主人担心的弃犬。

于望秋没有阻止自己想她,偏偏这点权力也很快被面前的人剥夺。

“姐姐和你说了什么?她那时候看上去还好吗?有没有什么不对劲?从那之后她一直没再联系你吗?没有和你说自己去哪儿了吗?”

连珠pa0般的问话一刻不停地吐出,于望秋没有第一时间接话,等他全部问完了、彻底安静下来了才开口。

“她问我为什么不去si。”

一句胡堵住了秋泽楷接下来所有的追问。

但他ch0u了一口气,还是试图为自己的姐姐辩解:“她、她的jg神状态一直不太好,说那些话并不是真心的,你不要想太多……”

于望秋一直半垂着睫,借由身高优势,这样也能完全看清对面人的脸。

秋泽楷的脸上有担忧、后悔、懊恼,但唯独没有愧疚。

从来都没有人觉得愧对他。

所有人都只关心自己的利益,他不过是被迫卷入其中的可怜虫。

于望秋停顿了这么会儿,才继续答非所问:“她说我恶心,说我是是怪物、贱种、魔鬼,说不会有人ai我、他们都在可怜我、我会被丢掉、我不配得到一切。”

那天nv人的话歇斯底里,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记到现在,说出来的语气却格外平静。

终于。

说了这么多,秋泽楷的脸上终于逐渐有了他想要的愧疚:“抱歉,望秋,你不要记恨她、不要怪她,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害她变成这样,是我害了你……可是我、我现在真的很担心她,如果你有她的消息能不能告诉我,看在我是你舅舅的份上、求你……”

他们中第一次有人向他道歉。

虽然这份歉意不过是在现在的情况下被b出来的,有几分真情实意,但又不尽是。

他没了继续和人说下去的兴致:“我没有骗你,我说没见过她就是没见过。”

对面的人深x1了一口气,又像是叹息,仿佛一下苍老了十多岁:“我知道了,谢谢你愿意告诉我,我会自己想办法的,打扰你了……”

三十多岁的人身t疲惫清瘦得如同四十多,转过身去的背影看着都那么可怜,于望秋看着他走远,也看清了他领口意外扯泄出的、麻绳紧勒留下的红痕。

所以他才会开口:“舅舅。”

秋泽楷的脚步停下了,迅速转身,一脸希冀:“是想起来什么了吗?”

于望秋摇头,走近了几步:“我是想提醒你,脖子上的痕迹没有处理g净。”

秋泽楷愕然地瞪大了眼,伸手捂住自己的后颈,徒劳地扯着已经不能再往上拽的外套拉链。

“你、你怎么……”

于望秋没有要解答他的疑惑的打算:“你知道她的jg神状态一直都不好,为什么还要放任她就那样痛苦下去、甚至是刻意地引导她继续那样?”

眼前的人摇摇yu坠地后退了一步:“别再说……”

“是因为你也沉溺于其中吗?”于望秋又往前走了几步,更加b近他,眼神依旧如同一潭si水,语气也没有什么变化:“你巴不得就一直这样和她纠缠不清下去,所以你宁愿她永远也好不起来。”

“别说了!”

秋泽楷猛地打断他,捂着脖子痛苦喘息,仿佛那条在他颈上留下绞痕的麻绳又缠了上来:“你懂什么……你懂什么?!”

他面se绷红地垂下腰,于望秋安静地注视着。

“我只有这一个办法…如果我不这样做,我和她真的就什么关系都没有了,我不能、不想变成那样……”

情绪激动之下伤处又被扯动,他终于嘶哑地咳了起来,快要窒息一样的咳嗽声混在春日渐暖的风中,寒凉刺骨。

于望秋毫无怜悯与同情地注视他,轻声开口:“她是你姐姐。”

“那又怎样?”秋泽楷没有直起腰,只是以一个扭曲的角度抬头,脸se涨红难看,却还在笑:“这都不重要了,只要能看见她、只要是为了她……我什么都可以做。”

他踉踉跄跄地离开了。

于望秋站了会儿,又抬头盯着几棵并没有到花期的桂花树出神,最后才在和煦微风中抬步离开。

该去买药了。

这次又开了三天的用量,虽然医生建议他住院吊水,但于望秋摇头拒绝了,不甚在意地提着装药的塑料袋离开。

回去喝一次,晚饭就不吃了,再睡一觉……

应该能好起来吧。

能好起来吗?

他浑浑噩噩地想着,没留意自己走到了哪儿,当然也没注意到往自己的方向飞奔过来的白团子,猝不及防被它撞了腿,后退一步。

于望秋在头疼中抬眼去看,看清了棉花一样软白的小萨摩耶。

特别眼熟。

小狗也看他了,万年不变的狗脸上突然冒出来几分害怕和退缩,但又没有立刻跑走,而是呜呜叫着围着他转圈。

于望秋不明所以地看着它诡异的举动。

直到前面公园入口处传来nv孩子的呼声:“小耳朵!”

他瞬间僵在原地,而小狗高兴地叫了一声,撒欢地往声音传来的地方跑去,扑进了半蹲在绿化丛边的nv生怀中。

“你跑哪儿去了?吓si我了,说了多少次不能随便乱跑的?”

……真的是她。

于望秋只能看见nv生软白的手掌捧着毛绒绒的狗头乱r0u,只要他再偏一步,或者她再往外一步,两人就能彻底看清对方。

但她在下一秒就拉着狗绳直起了身,在看过来的一瞬间和他对上了眼。

心跳炸开。

于望秋包得很严实,深黑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领口、大半的脸被口罩挡住、刘海也长了些,他觉得对方或许不会认出自己。

但这样的想法在看清她呆愣的眼神后就彻底消失。

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他了。

但是也没有要过来和他打招呼的意思。

于望秋看见她攥紧了手里的牵引绳,似乎是想直接转身离开。

可惜没能如愿。

小耳朵不明白这两个人为什么要装不认识,疑惑地呜了一声后用小狗脑袋去撞身边人的小腿,把她往于望秋的方向推。

牧筝桐一时没防备,真被它撞得往前踉跄了两步,又急又气地训小狗:“小耳朵,别闹!”

于望秋听得x膛咚咚地响。

他也想要……被她训斥。

可是现在这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牧筝桐明显只想逃离这里,急得耳根都红,还是没能成功阻止小狗的行为。

但是很快,绿化丛深处传来男声:“小梧桐、小耳朵——你们去哪儿了——”

小狗终于停下用脑袋拱人的动作,高兴地“汪”了一声,摇着尾巴跳来跳去,然后窜成白影去了后出来的人身边。

“在这儿啊。”纪铭接住了白团子,边笑边00狗头,看向牧筝桐:“找到了,我们回去吧。”

而她迅速答应,没有往于望秋的方向多看一眼看:“嗯。”

只有小狗还恋恋不舍地望着公路边孤立着的可怜人,最后用脑袋顶了顶牧筝桐。

她没反应。

纪铭倒是注意到,疑惑地也看了一眼:“那边有什么?”

于望秋不知道他有没有认出自己。

因为纪铭只是顿了一下目光,然后就毫不在意地移开眼,突然拉住牧筝桐的手腕往里跑:“哎,我想起来今晚也有可能会下雨,我们快回去!”

牧筝桐愣愣地被拉着往前倾,似乎是想最后转头看一眼,又没了机会,只能跟着一人一狗跑起来。

“真的有雨吗?”

“管他呢,先跑再说吧!”

于望秋回到家时,头痛得b出门前更厉害。

他靠在门上扯掉在脸上嵌了太久的口罩,痛苦地喘着气。

闭眼的时候,脑子里闪过了很多画面。

他的父亲、母亲、舅舅……

还有她。

现在见她一面都成了奢侈,下午的那几分钟,他甚至舍不得眨眼。

可是……

肩背无力地顺着门滑下去,濒si一样的喘息中,他将脸埋进臂弯,脑子里只剩她。

今天下午刚看见的、依然鲜活耀眼的她。

还有她被拉走时,手腕上一闪而过的金珠红绳,另一条一模一样的就挂在纪铭的腕骨上,完全就是一对。

……

正中央茶几上的金鱼百无聊赖地甩着尾,隔着弧形鱼缸盯住在它眼里扭曲了的客厅、盯住靠在门边蜷成一团痛苦发抖的人。

过了很久,空旷冷寂的客厅才响起一声喃喃自语。

“骗子。”

“没想到你会打给我。”

“我也没想到您会愿意见我。”

市中心写字楼顶层的办公室内,靠窗的短发nv人不甚在意地笑了一下,疲惫地靠去椅背:“有什么事找我,说吧。”

态度是意料之外的和缓。

于望秋看着她:“舅舅一直在找您……”

“别和我提他。”秋漫的脸一下遍布寒意,仿佛刚才的和颜悦se只是伪装:“如果你是要说这个人,那就当我没来过。”

这当然不是于望秋的目的,所以他顿了一下,直接转移了话题:“您不是一直都很讨厌我父亲吗?”

秋漫依旧没什么反应:“是啊,讨厌他,恨不得他去si,难不成你能帮我杀了他吗?”

于望秋坐得笔直,腰肩远离椅背,轻轻垂了一下眼:“华耀在南城有一个项目。”

秋漫的肩脊一顿,转回了头。

“那个项目涉及到外资,这几年一直处于亏损状态,但一直有资金流入,虽然很不起眼。”

“你是想说……”

咔哒的细微声打断她的话,于望秋自指尖推过去一个黑se方形的u盘,看着它没抬眼:”他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那枚也许装着不得了的东西的u盘一时间仿佛成了烫手的山芋,于望秋丢出它,秋漫也没有第一时间去拿,而是怀疑:“为什么给我?”

男生终于掀了眸:“这件事情交给您来做最稳妥。”

“可是……”

“您当然可以怀疑我,我只是把它交给您而已,具t要怎么做,我不会再g预。”

这次的沉默更久,桌上两杯全新未动的咖啡在春末仍然显凉的天气中一点点丧失温度,只晕出一圈苦沉的味道。

秋漫终于开口:“你的目的是什么,我可不信你这么做就只是出于好心。”

咖啡香浸得人的脑袋前所未有的清醒,于望秋摇头:“我没有目的。”

秋漫不置可否。

“……我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她。”

是为了她,还是为了得到她?

秋漫笑了一下,无关心情喜悦与否,也不是嘲讽,纯粹是被逗乐一样扯了个弧度:“不怪我不喜欢你,你真的完全不像是我的孩子,你像你父亲。”

于望秋不喜欢这样的评价,抿直了唇线没有回应。

“哪怕你不喜欢,这也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仿佛是喃喃自语,秋漫的语气随着目光一起低下去:“你像他,冷血冷心,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一切代价,哪怕是伤害自己在意的人。”

但是马上,她又推翻自己的结论:“不,你b他更可怕,他在意的从来都是自己的钱权地位,而你明明在乎她,却还是让她伤心。”

于望秋等着她说完,从这个话题中ch0u身,要离开这里:“我的话说完了,我该走了。”

秋漫没阻止他。

但是在他要拧开门把手出去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出声:“他会知道的,会知道你来找过我。”

于望秋覆在圆柄上的手指顿了一秒,下一刻就握紧它往右拧开门,在离开之前留下回答。

“我不在乎。”

校t艺节开始了,牧筝桐要做的事情多起来,倒是没那么多时间去伤感了,最长的记录是两天没有想起于望秋。

但是现在又不得不想着他。

因为他请了很多天的假一直没来学校,陈老师让她找人顶上之前分给于望秋的项目,时间安排很紧急。

可是牧筝桐更想要知道于望秋请假的原因。

徐老师什么都没说,她不方便问得太直白,只能旁敲侧击:“所以是所有项目都要换人吗,于望秋同学是生病还是怎么了……这几天都不能来吗?”

“对,所有项目都要换人。”徐若茵百忙之中ch0u空从文件里抬头看她一眼:“你去办吧班长,就喊咱们班那几个成天活蹦乱跳的男生去,迟晃啊纪铭啊这几个。”

没回答她暗示的问题。

牧筝桐心下叹了一口气,正要抱着项目表应声好,又听见徐老师开口:“于望秋同学说是家里有事,也许过几天回来吧,最后那天的围棋b赛不用着急换人。”

“……噢好,谢谢老师。”

家里有事是什么事?

太yan晃眼,人工跑道上正在举行百米短跑赛,中央的塑料草坪也挤满了人群,游鱼一样纷涌。

牧筝桐抱着项目表靠在看台的栏杆边,看似在关注赛事,实际上放空了思绪胡乱猜测着于望秋的事,甚至连身边来了人都没注意到。

“说好的看我b赛给我送水呢,在这儿发什么呆?”

有人敲了敲她的脑袋。

牧筝桐缩了脖子转头,看见刚跑完b赛微喘气的纪铭,随手捞起旁边的水瓶递过去:“没发呆,徐老师说于望秋请假了,他报名的项目要其他人顶上,你看看你有没有能接手的?”

项目表也随之递过去了。

纪铭拧开瓶盖仰头喝了一口,垂回头看过去,随手指了几下。

“……什么意思?”

他咽下水,开口:“我全都行。”

“……”牧筝桐无语:“累不si你。”

纪铭笑着又喝了一口水,状似无意地问:“说起来他为什么请假?”

牧筝桐给他g了两个项目上去,没抬头:“我怎么知道。”

这态度。

纪铭高兴了,挨挨她肩膀转移话题:“一会儿去看什么b赛?”

于望秋最后一天还是来了。

围棋b赛在上午,他直接去参加,不出意外地赢得了冠军。

牧筝桐赶到的时候,恰好听见周围人的窃窃私语。

“他的手怎么了啊?”

“不知道,看着好严重,他感觉不到痛吗?”

“要不要上去说一下。”

“别管了吧,又和我们无关……”

在说什么?

牧筝桐疑惑地往过去,于望秋正结束了b赛往外走,全程半垂着头一言不发,但是暴露在校服袖口外的左手手心隐约有鲜红的痕迹。

……像是血迹。

她愣了几秒,然后挤开人群走上去,几乎是一点犹豫也没有,就已经到了他面前:“你的手……怎么了?”

于望秋这才注意到自己被她截了路。

他抬头,面上闪过一瞬的茫然后,退了一步回去,把手臂往身后藏:“没什么,你不用管。“

什么叫不用管啊。

牧筝桐气闷,不由分说地抓住了他的手腕,于望秋下意识地挣扎,但很快被她用力按住:“别动。”

明明只是轻飘飘的两个字。

被她攥住腕骨的手掌蜷缩了一下,居然真的放弃了挣扎,连带着他整个人也乖乖被她拉走了,穿过喧闹的人群往医务室的方向去。

“去处理一下,我是班长,替老师照顾同学是我的职责,你不用想太多。“

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牧筝桐在心底自我催眠打定主意拿出公事公办的态度对他,但还是在看清他手心上的伤时揪起心脏。

整块掌心全是碎玻璃渣。

尖锐的玻璃划破了表层皮r0u,有的甚至深嵌入里,几乎要切断掌骨那样严重。

负责处理的校医姐姐都拧着眉:“怎么ga0成这样的?还不第一时间处理,知不知道这很危险?”

于望秋半垂着眼睫,眸底没有情绪涌流,盯着自己被一块一块挑出碎玻璃渣的手心出神,连痛都不喊一句,要不是皮r0u偶尔瑟缩,牧筝桐真以为他是失去了所有感知的机器人。

最后还是她帮忙解释:“是不小心……他着急去围棋b赛所以没来得及处理。”

“b赛重要还是手重要?你们这些孩子真不把自己的身t当回事,我看再严重点他这手g脆别要了。”

牧筝桐认真点头:“以后不会了,麻烦姐姐啦,那他现在的情况严重吗?”

“幸亏不严重,没什么大问题,之后记得自己涂药,伤处尽量别沾水,别捂着。”校医姐姐取完了碎玻璃渣,仔细给于望秋消过毒涂过药后将药膏递过去,说自己还要处理其他出状况的同学。

牧筝桐接过,道了声谢,目送她离开,刚转过身就看见于望秋在往下扯校服袖子,用它盖住半个手掌。

她气得腾腾走了两步过去,一把给他重新捋上去。

“校医姐姐刚才说伤处不能捂着,你没听见吗?“

就像是一只突然被训的小动物,于望秋茫然地抬头看着她,半晌又垂下头,“哦”了一声。

哦什么哦?

不知道为什么,牧筝桐最近看到他就火大,特别是他还一副这样的态度,不把别人的关心和叮嘱当回事。

理智被气恼蚕食,她完全忘了一开始自己公事公办的打算,直接问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就是在情绪c控下的问话。

她没想到于望秋会回答。

“金鱼si了。”

但好像与他的伤毫不相g。

牧筝桐的视线里,清瘦安静的男生一动不动地垂着肩颈,低着头,让人看不清神情,只能听见他自言自语一样在说话。

“我不小心打翻了鱼缸,我想救它,但是失败了,它si了,我把尸t丢进了垃圾桶,没注意到手上有伤。”

声线平直,语气一点变化也没有,他冷静得像是在阐述一件与自己全然无关的事,但样子又无b颓然。

“你……”

你难过吗?

牧筝桐是想问这句话的。

可是于望秋说完就抬起了头,周身郁颓的气息瞬间收敛了g净,神情恢复到以前和她还根本不相熟时的疏离冷漠。

“但是这些都和你没有关系,不要再问了。”

于望秋家出事了。

牧筝桐听到这个消息是在七月初,还有两周就是期末考试。

这学期快结束了。

自从上次t艺节和于望秋不欢而散,牧筝桐莫名觉得自己挺可怜的。

人家都不喜欢你不在意你了,自己还要上赶着凑到他面前是在做什么?

她真的不想再和于望秋说一句话了。

结束就要结束得彻底,拖拖拉拉只会让自己难过。

当然,于望秋也从来不找她。

一直在认真践行那天她说的话。

这么下来,两人虽然在一个班,但居然能做到一个多月一句话也不说、一点交集也没有。

牧筝桐有时候甚至觉得,她已经不会再想他了。

所以有关他的事,她听见了也打算装没听见。

不过那几人明显越说越起劲。

这是t育课,一班没有侵占学生t育课的传统,所以牧筝桐本来是在看台边坐得好好地、安静写卷子。

无奈那边的人声嘈杂过分,一刻不停地飘过来。

牧筝桐被迫听了一耳朵,无非就是他妈妈又在对他爸爸的公司出手,华耀最近出了点事gu份跌得厉害,但单纯ai八卦的高中生不关心这些,他们只关心于望秋的家事。

他父母是如何离婚,他是如何被nve待、心理出了问题的事不知道怎么被传了出来一群人围在一起说得不亦乐乎。

虽然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

但是,最终她还是抱着书过去,抿抿唇开口:“不要随意在背后议论同学家的事,很不礼貌。”

那几个大声谈了半节课的人面面相觑,最后也嘿嘿一笑:“好,不聊就不聊,我们就是随便说说,班长你别介意哈。”

牧筝桐不说什么,转了身只想离开,重新找个清净的地方做题。

但一转眼就看见了于望秋。

他苍白着一张脸,游魂般无声在她身后站了不知道有多久,见她转身更是眼睫都不眨一下,就用那双布了红血丝的眼睛望住她。

牧筝桐被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第一件事是找补:“你别误会,我没有在管你的事,只是他们说话太大声了我……”

没等她说完,于望秋身形一晃,整个人如同骤然轰塌的积木塔般倒下。

牧筝桐一脸惊愕地扔了手里的卷子接住他,踉跄着后退了两步,sisi撑着身t扛住这个高自己一个头多的人:“于望秋?于望秋?你怎么了?!”

是发烧了。

倒不算奇怪,毕竟他家里出那么大的事,他每天吃不好睡不好,身t疲劳加上忧思过度,昨天淋了雨回去就病倒了,结果还强撑着一口气来学校,表现得过分正常,甚至没一个人发现他不对劲。

至于他淋雨的事是迟晃口述的,他刚才就在看台边,帮着牧筝桐把人扛来医务室后说自己昨天看见于望秋一个人冒雨回家,也许是受冻感冒了。

牧筝桐的思维被拉走,她似乎记得自己三个月前给过他一把伞,所以他为什么还是淋雨回去?

忘带了还是根本就不想用她给的东西?

她在这儿胡思乱想,旁边的迟晃戳戳她手臂:“班长?接下来还需要我做什么吗?”

“啊……没、没什么了,退烧针什么时候起效啊,他什么时候能醒啊?”

迟晃看了眼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单薄得像张纸的人,又看了眼旁边一脸担忧心疼、舍不得把眼从床上那人身上移开的牧筝桐。

他很有眼力见地飞速离开:“我去问问校医姐姐。”

于望秋确实烧得厉害。

牧筝桐拖了个椅子坐在床头,单手支着下颌看他,从他苍白瘦削到有些往下凹陷的脸颊移到沁了薄汗出来的浅红鼻头上,往上能看到颧骨也红了一大片,额头尽是细密的汗。

很难受的样子。

退烧针还没起效吗,要多久他才能好受一点?

她这么想着,没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已经覆上了这人的额头,试出了满手滚烫的温度却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还是于望秋动了动才拉回她的注意力。

牧筝桐被自己的举动吓了一大跳,本意是想趁着没人看见直接收回手。

但于望秋没醒,只是侧了头,拧起眉,满是痛苦地把脸颊送进她手心,立刻像是得到舒缓一样放松了紧绷的眉线。

她没法ch0u手了。

不是被他侧过的头压住了手,是某种无形的力量在阻挠她、禁锢她,不让她离开。

牧筝桐在逐渐加快的心跳中看着他,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近距离地看过于望秋了。

他好像又瘦了,整个人苍白到近乎透明,脖颈下的血管发青、微凸出皮r0u,随着艰难呼x1的动作跳动、收缩、颤抖。

面容也是,骨骼感b以前强了很多,下颌削瘦骨突,走势锋利的眉骨更加显眼,眼窝往下凹,陷出脆弱的半弧,而底下的眼睛氤了一圈水汽,全是空白和迷茫,就像是一只投走无路的小动物。

……

等等。

于望秋醒了。

牧筝桐意识到这一点,飞快地扯回自己的手,反应很大地站起身后退一步,结巴:“你、你醒了。”

于望秋透黑到近乎无神的眼睛看她几秒,很快移开:“我怎么了?”

“你发烧了,我……迟晃带你来了校医院,刚刚给你打了退烧针,你现在有没有感觉好一点?”

“我没事。”声音特别沙哑,像是被烧坏了嗓子。

但是于望秋就继续用这样的声线睁眼说瞎话:“我没事,我不用在这儿躺着,我……”

他挣扎着支起了身,动作笨重艰难,像是被蛛网束缚住了身t,缠斗间喘息急促剧烈,偏偏又倔得不行,非要起身不可。

牧筝桐看得心惊,现在也顾不上不好意思了,往前走了两步去阻止他:“你别乱动啊,医生说你发烧了,你得好好休息先把烧退了……”

她太担心太着急了。

以至于除了阻止他之外就注意不到其他事,当然也就没来得及遮掩手腕上张扬夺目的红绳。

串在上面的金珠反s了窗外太yan灼烈的光,一瞬刺痛于望秋的眼睛。

所以在牧筝桐看来,他是毫无征兆地、激动用力地挥开了她的手:“我说了我没事,能不能别管我!”

一句拒绝如同生锈掉漆的音箱,内里的传音装置也已经损毁,发出的声音尖锐、刺挠。

滋啦滋啦。

牧筝桐没有任何防备地被他推开,不稳地后退了好几步,身t晃颤地撞上椅柜的角,上面的不锈钢置物架哐当掉落在地。

震响。

“发生什么事了?”

一直等在外面的迟晃听见着动静,顾不上多想就直接进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单手扶着腰皱眉的牧筝桐。

他焦虑地走上去:“怎么了?没事吧?”

牧筝桐抿着唇冲他摇摇头,看了于望秋的方向一眼,是在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了。

但是迟晃接收不到她的意思,从现场的一片狼藉中飞速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第一件事就是震惊无b地望向于望秋的方向:“你疯了?你推她g嘛?这都撞到了!”

“我……”

于望秋的脸b刚才更加苍白,因为发烧而生出的一点血se也尽数撤了个g净,现在真像一张被风吹得摇摇yu坠、猎猎作响的宣纸,蝉翼一样透明、脆弱、一捏即碎。

没了人阻止,他很顺利地从床上下去,但脚步虚浮发软,一下就跪伏在床边。

然后迟晃眼睁睁看着他痛苦地捂住了自己的脸,手掌明明宽大到足以遮脸,却又那么瘦削、掌骨突出手背、青se血管快冲出皮r0u。

“……对不起。”

他在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有泪从指缝间涌了出来,沿着交错的掌骨和血管流淌下去,洇sh蓝白床褥。

他不停地重复:“对不起。”

迟晃目瞪口呆:“不是、我、我就是说了一句,你不至于吧?”

牧筝桐终于从后腰的闷痛中回神,也看不下去,推开迟晃说了句:“你先出去吧,我单独和他说几句话。”

迟晃犹豫了会儿,最后叹了口气,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牧筝桐几步绕去床边人面前蹲下身,心疼地去捏他的手:“于望秋。”

“对不起。”

“我没事,我没有怪你。”

“对不起……”

“真的、我真的没怪你,我一点事也没有,你不要道歉,不要哭好不好?你先起来。”

“对不起、对不起……”

牧筝桐x1了x1鼻子:“于望秋,你不能听见我说话吗?我说没事,你别这样啊。”

一片混乱、仓皇间。

她的手指被人sisi攥住几根,乱糟糟地缠、裹、绞去一起,像是溺水之人抓住唯一的浮木,那样用力,那样害怕沉下去。

于望秋发着颤、带着满脸sh透的泪痕抬头,眼周通红,悲伤痛苦地看着她。

牧筝桐好想抱住他。

什么公事公办、什么彻底结束、什么可怜不可怜她都不想再管了。

起码在这一刻,她只想跟着自己的心走。

可是他又先开口:“……为什么?”

指骨好像要被人捏断,牧筝桐ch0u气,又回握他:“你在问什么?”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一直来管我的事?”

“那当然是因为——”

“你喜欢我吗?”

所有声音从耳边撤了个g净。

痛觉也感知不到、牧筝桐成了失声的蝉,那个早就宣告破产的告白又被调出来,提醒她,这个问题的回答是肯定。

可是不对。

不该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现在,于望秋看着她,敛起了所有痛苦的情绪,恢复成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有眼泪还在往下簌簌地滚。

一颗一颗砸进她的心。

耳边他已经换成陈述:“你喜欢我,你还想要……”

牧筝桐听见他在这里停顿。

那双滚涌着无数热流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她、凑近她、在她眼前轻阖,带着泪水滚落颊侧。

那些眼泪又变凉沾到她脸上。

于望秋亲了她。

仅仅只有半瞬,触感柔软、冰凉、g涸。

牧筝桐快停掉自己的呼x1。

但是于望秋撤开后,在她面前g了一个自嘲的笑出来:“你还想要这样,还想要和我继续之前的关系是吗?可是……”

他说:“可是我不想了。”

手指一根一根地被放开。

“你看到了,我是这么的痛苦,所以能不能拜托你……离我远一点好吗,不要再靠过来了、不要再想着帮我救我、不要再出现在离我这么近的地方。”

“……求你了。”

『点此报错』『加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