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争论起哥哥的眼型到底是丹凤眼还是桃花眼。没能争出个结论,她们要拉外人来评判,小鸦刚好路过。
“你看看这个眼型,像我这个还是她手机上那个?”女生a逮着小鸦问。一旁的女生b把自己的手机也递过去,屏幕亮着,百度搜了一大堆眼型。
我僵硬地盯着她们。小鸦好像感应到我的视线一般,竟然朝我看过来。她的目光停滞一刻。女生a跟b察觉到这诡异的沉默,也看向我的方向。
“看到没!就是小寒那种啊!”女生a率先开口,“小寒,你是什么眼型?”
我舔了舔嘴唇,想说点什么,但完全没能发出声音。她们再接着说话,我压根没能听进去,只记得小鸦替我解围,而她们窃窃笑着,又说起别的什么。我感到尾椎骨有蚂蚁在爬,在蚕食我。小鸦拉我出去透气,我才意识到自己过呼吸了,脸涨得通红,像要爆炸的气球。
她给我拍背,又给我递水喝。好死不死,秦帆正巧路过。两人一合计,要把我送回租房。我没想起哥哥会给我做饭那一茬。推开门时,两菜一汤在桌上冒热气。
经历过那天的争吵后,我们居然开始刻意扮演一对好兄妹。周末他陪我去菜市场,拿爸妈给我的生活费买来一周的备菜。彼时他会站在我旁边指点,要买什么菜,要怎么讲价。到后来菜市场的老板们都认识我,知道我是个很会讲价的小姑娘,虽然还穿着一中校服,实际上老成得不行。
很多年后我回过神来,会不会那个时候他是故意把这些教给我的呢?与商贩打交道的技能、做饭的技能、品尝美味的技能。他无比希望我与这世间产生深刻的联系,他比任何人都希望我能那样。而吃上美味的饭菜是第一步。只有美食才能抚慰极端疲惫的灵魂。
我率先两步走上前去,装模作样地朝厨房喊了一句“阿姨”。
见四处无人应声,小鸦有点儿犹疑:“你家还请了做饭阿姨吗,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每周就来一两天,我爸妈说我太瘦了,要改善一下伙食。你们吃了再走吧。”全靠之前与爸妈打游击战的功劳,我说谎不眨眼。我去厨房又端来两个碗。本来只打算拿一副碗筷的,因为桌上已经有两幅碗筷。但哥哥趁我踮脚拿碗时,从背后虚搂住我,蹭着我的耳边说:“田螺姑娘也要吃饭的呀,寒寒。”
净使坏,搞得他们俩又担心起我的身体状况。
我回到桌边时,秦帆很夸张地哇啊了一声:“你发烧了?脸又红起来了!”
我从勺子上瞥了一眼自己,脸红得很夸张:“……没事,吃完我就去休息。”
哥哥笑眯眯地站在一旁,空着手看我们吃饭。他本意是想看戏来着,毕竟我第一次把朋友带回家。秦帆与小鸦跟我坐在桌边。气氛甚是诡异,他们都不动筷,仿佛饭里有毒。
“吃呀。”我给小鸦的碗里夹菜,而她面色凝重。
我觉得奇怪,追问怎么了。她与秦帆对视片刻,视死如归,终于把饭送进嘴里。然而她的表情渐渐松弛。
“能吃!好吃!”她口齿含糊地撺掇秦帆。秦帆也豁出去了,甩开双手,立即吃得两眼发光。这是除我以外,第一次有人吃到哥哥做的饭菜。换言之,除我以外,第一次有人间接感受到他的存在。我替他感到无比开心。
阳光洒在客厅,仿佛永恒在此定格。他渐渐不笑了,转身过去,只把鬼魂的孤寂留给我看。
饭后我送走他们,终于可以放心跟哥哥讲话。厨房的水流声潺潺,他埋头洗着碗筷,我则费劲地清理灶台上的污垢。
“以后也可以常常邀请他们过来,”他忽然说,“只要你开心的话。”
“只要你开心的话。”我将话原封不动地送回给他。
“那个男生就是秦帆吧?”他冷不丁地问,“人还不错。”
我感觉血液凝结,为什么他非要提到这个?
“你可以跟他在一起。”他继续说。
我把抹布狠狠扔进水槽,一瞬间水溅四方,甚至溅到我的脸上。我用力擦掉水痕,但怎么擦都擦不干净,后来我才明白自己是在哭。但他根本没有回头看我,仿佛那堆碗可以洗上一百年。
我强撑着,口是心非道:“我跟谁在一起都不需要你的批准吧,哥哥。”
他把碗筷规规整整地堆起来。一个世纪过去了,他终于做完手头的事情,转过头来,对我露出一个淡如烟尘的笑:“也是,我们寒寒长大了。看来那个夏天终于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