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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 谎言

 

舰载机顺利在行星地表降落,五个穿着公司制服的人先一步下飞机,唐安和时文柏紧随其后。

他们一行人的“身份”是阿多尼斯寰宇矿业集团派来指导矿场建设的工匠团队,为了契合身份,唐安换掉了常戴的半面面具,换上了防风沙的护目镜和防粉尘的过滤面具,冲锋衣的兜帽戴上之后,他整个人就被藏了起来。

时文柏没什么要遮掩的,不过为了配合他,也戴了副护目镜装装样子。

冷冽的风穿过护目镜和过滤面具之间的空隙,刮得唐安的脸颊有些疼,运输矿车和汽锤打桩机运作的声音粗暴地撞进耳孔,地面时不时会因为深处的工程震颤一下,扬起粉尘。

距离他上一次踏足行星矿场已经过去了十几年,这种被噪音和尘土包围的感觉,真是久违了。

工匠团队的小组长和希望重工驻守在行星首府的管理者会面简单聊了聊之后,领到了每人一张的工卡,用于出入各个矿场和建设工地。

走出首府大门,唐安道:“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开吧。”

声音从过滤面具后方传出,被噪杂的背景音掩盖。

唐安坠在队伍最末尾,走在前方的几个工匠都没听到他的这句话。

听力敏锐的哨兵被矿场和工地传来的声响震得头疼,正在揉太阳穴。闻言,他快步上前,拍打了一下工匠团队小组长的肩膀。

小组长停下脚步回头,下意识地问出口:“怎么了?”

问完他才想起了队伍里的这两个陌生同事是另有任务的。

“哦,你们是不是要出发了?”

他看了眼不远处的停机坪,大声提醒道,“这里的地磁力有点问题,公司的紧急联络装置记得带好,工作时要注意安全,有事及时联系我们。”

时文柏朝他比了个没问题的手势,回到了唐安的身边,凑近向导的耳边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回舰载机拿我们的背包。”

哨兵主动给自己揽活,唐安没阻止。

与生存息息相关的药品、应急食品和便携装备他已经装在腰包里随身携带,唐安并不担心时文柏对他的行李做手脚。

他向工匠们挥了挥手道别,缓步朝目标位置走去。

离开首府所在的建筑群,风力陡增,挂在唐安冲锋衣左侧胸前的工卡飞舞着,他头上的帽子也被吹了下来,收拢在帽子里的发辫垂落,在风中晃动着。

这样的大风里即使重新戴上兜帽也会立刻被吹下,唐安索性就没有管它们,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方,继续向前走着,大约走了五分钟,一道人影跑到他的身边,遮挡了风和尘土。

“不是说了等我吗,怎么一声不响地走了这么远?”

时文柏捂着嘴呼了几口气,从身后的背包底部口袋抽出一张保温毯,围在了唐安的身上,“你不冷吗,帽子也不戴,耳朵都冻红了。”

寒风瞬间消失,时文柏的脸近在咫尺,唐安盯着他脸上的表情看了几秒,从中读出了一丝关切。

自从他那一次为想吃辣的哨兵调整五感,哨兵献殷勤的频率明显增加。

是要换取什么吗?

时文柏想要的向导素,他给了,想做爱的时候他们也做了,出发前他已经明确告诉了哨兵,他们还会同行两天,为什么还要做多余的事?

唐安捏紧保温毯的两个角,道:“在原地等你是在浪费时间。”

面具的遮挡让他的语气显得冷淡,时文柏快速瞥了眼护目镜后的那双金瞳。

没生气。

哨兵勾起嘴角,道:“下飞机前是你说背着背包去首府太显眼,我去取你又嫌浪费时间,老板,你真的很不讲理。”

他往后退了一步,晃了晃手上的包,“要我帮你背着吗?”

“不用。”唐安伸出一只手准备接过它。

和哨兵背在背上鼓囊囊的包相比,他的包很轻便,拎在手上就行。

时文柏避开了他的手,把包往后一甩,挎在右肩上,“还是我帮你背着吧,一会儿到了地下再给你。”

唐安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手收回保温毯下,就在这时,黑影从唐安的脸侧闪过,他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阻止,身上传来一股力道,四周暗了下来——他的兜帽被重新戴了起来。

向导那带着攻击倾向的精神力凝滞在半空中,哨兵毫无自己逃过一劫的自知之明,慢悠悠地把唐安帽子上的抽绳收紧一些,系了个蝴蝶结。

系完之后,时文柏才发现唐安的长辫子没有收拢进帽子里,卡在了唐安的脸侧。

棱角分明的护目镜和深色的装扮是冷硬干练的风格,偏偏被银白色的保温毯罩住大半,圆圆的帽子里露出一条柔软的白色发辫,让时文柏很想去抓一把。

转念一想唐安对头发的爱护,时文柏又把这个念头压回心底,“好了,我们走吧。”

时文柏一走开,寒风就再次把唐安笼罩。他的体温常年偏低,对寒冷的环境并不敏感,但在保温毯和帽子的保护下,他感觉风小了许多。

风中传来断断续续的悠扬曲调,唐安迈步跟了上去。

遗址的入口在远离行星首府的一处施工地附近,发现遗址的是唐安的公司安插在希望重工内部的工程师。半年前他上报了信息,经过数次核查,才在不久前通过琼呈递给了唐安。

遗址的位置和活性金属被发现的位置一东一西,希望重工的探查中心放在了活性金属上,才让这片遗址完整留存着。

唐安和时文柏在舰船上就已经看过行星地图,背了下来,在唐安停下脚步对照着周围实景判断前进方向的时候,时文柏抬手指向远处,“往那里。”

他的动作像是随手一指,偏偏唐安确认了一遍之后,发现下一步确实是该往他指的方向走。

“恒星定位法?”

能熟练运用星空定位不稀奇,唐安也会,但每个恒星系内行星对恒星的角度都不一样,能快速用恒星位置定位,还挺厉害的。

“不是。”

时文柏已经习惯了周围的噪音,脸色比刚出发时好了很多,话也多了不少,“我以前在矿区干活,对矿场规划比较熟,还有地势、岩石纹理之类的,也比较熟悉。只是生活经验而已。”

“你还在矿区工作过?”

“嗯,你不知道…?”

时文柏猛地想起自己的履历上关于入哨兵学校学习之前的内容是一片空白,尴尬地笑了一声,道,“那是很久以前了,我运气不错,没几年就觉醒了,一个……朋友,带我离开了那里。”

“你的父母是矿区工人?”

唐安忆起时文柏苦着脸和他抱怨小时候只有干巴巴的饼干吃,语气不善,“我记得补给品里是有糖果的。”

都说哨兵的坏心思从精神力波动就能感知出来,杂乱的精神力却成了时文柏撒谎时最好的掩盖。

唐安不满地眯起眼,“你骗我?”

“没有骗你,那是更小的时候。”

时文柏后悔自己提起这些。

他是顶替了家人的债务、谎报年龄进了行星编号vh3375上的矿区,离开时也是偷跑,并不合规,进哨兵学校的时候用的是假资料。

其中最要命的是,那个带着他离开vh3375的不是别人,是联公约副首领渊启的父亲。

想起禾舒宜提到过联公约曾经有针对唐安的刺杀行动,他就头疼。

他和联公约的合作有且仅有一次,还是在五年前——联公约刺杀唐安之前,那次合作之后,他的精神力状态一落千丈,他没再继续和联公约联系,但唐安要是知道了这些……

除了他难保自身安全,一大群人都会被牵连。

“我真的没骗你,老板,相信我。”

时文柏没说谎,心脏却砰砰直跳,感觉比之前谎话连篇要圆谎的时候还要局促,“真的,我保证。”

唐安冷着脸打量了他一会儿,没再说话,埋头往目的地走。

时文柏连忙跟上去。

越过标注着“危险”的警示牌,唐安和时文柏一前一后进入了未完工的矿井。

洞穴内水汽充沛,靠近入口的那一段矿车轨道结了冰,沿路都是大小不一的碎石,也冻上了一层霜,在矿灯的照明下泛着白光。

沿着已经铺设好的矿车轨道向内走,越往深处,照明用的矿灯数量就越多,直到矿井塌方散落的碎石埋没的轨道,唐安才停下脚步。

坍塌的位置使用了临时支撑,尚未清除的碎石还是将矿洞的宽度压缩到了仅够一人通行的宽度,矿灯的供电线路也没被修好,远处一片漆黑。

“应该就在前面了。”

唐安的兜帽和护目镜都已经取下,只留下过滤面具,说话间,空气穿过单向阀,发出有规律的轻响,同鞋底碾压石子的细碎声交杂在一起,让过于冷清的环境多了一丝人气。

时文柏横跨一步和他并排站着,从背包侧袋里抽出两根照明棒,点亮后扔了进去。

“岩层状态看起来不错,就是这个洞口……太窄了点。”

时文柏摸了摸身边的石壁,从凹凸不平的缝隙中刮下了一点冰屑,“这里离地下水道不远,希望重工的工匠真的可靠吗?”

“这颗行星的地下水常年封冻,规划矿道时基本不用考虑水道的影响。”

“不愧是老板,知道的就是多。”

“……你找不到话题可以不说话,”唐安指向仅供一人通行的洞口,“探路。”

“我这不是怕你无聊嘛~”时文柏小声嘀咕着,先一步走上前去。

看着被掩埋了大半的矿道,他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真的不用再处理一下吗,这里应该是因为地震垮塌的,如果再来一次地震,碎石可能会把整条通道都堵了。”

“上次地震是采挖工程引起的,希望重工已经改进了技术。”

唐安的耐心见底,语气冷淡,“别再浪费时间,如果你不想去了,现在打道回舰还来得及。”

时文柏动作夸张地摆摆手,“好的,收到,立刻就去。”

窄道并不长,哨兵先把背包扔过去,扶着石壁半侧着身体,动作灵活,花了两分钟就抵达了另一端。

唐安紧随其后。他的义肢有助力系统和自稳定辅助,但总比不上原装货,走得比较慢。

他背对着后方的矿灯,才走了一半,前方的光就被站着的时文柏的身影完全遮挡,他只能凭借挂在他手腕上的荧光棒看清脚下的石块。

“时文柏!”

他带着怒气喊出了哨兵的名字,在面具的模糊下,听着更像是惊呼。

时文柏才背起背包一侧的肩带,闻言下意识地回头,朝窄道内伸手,抓住了唐安的手腕。

从袖口露出的那截皮肤冷得和冰块差不多,指腹摩挲的同时,他朝唐安望去,看到了蹙起的眉和一双直直盯着他的金色眼睛。

“你挡着光了。”唐安说。

“……哦!”时文柏松开手,往后连退几步,指尖的凉意久久不散。

他看着向导缓步走出窄道,有条不紊地背上包,四下打量周围的环境。柔顺的发辫小幅度晃动,中段偏下的位置有一片醒目的污渍,是石壁上的冰屑融化后和尘土糅合的产物。

“你真的不适合这里。”

呢喃般的语句在宁静的矿洞中字字分明,正准备往更深处走的唐安脚步一滞,“什么?”

“军部议会的议员阁下,同时也是寰宇企业的掌权人,既有权又有钱,你为什么会想来这种地方探险?”

时文柏盯着唐安的手,修长白皙的手指被冻得透粉,指尖也沾上了泥泞,“遗址的探索完全可以交给下属,还是说,你和希望重工的关系其实很一般?”

“好奇?”

“是好奇,”时文柏点点头,“我以前带过不少雇主,每个人都是全副武装,恨不得带上所有护卫,像您这样的确实是头一次见。”

唐安垂眸,掩在过滤面具后方的嘴唇轻抿了一下。

抛去这次出行有关的所有利益关系,他只是想找个有趣的地方,一个人待一会儿。

看在哨兵很有趣的份上,他带上了他。

这些没有必要解释给时文柏听,唐安说:“好奇就够了。”

“啊?”

“你的话真的很多。”

时文柏抬起双手,食指交叉在嘴前比了个叉,示意自己不会再多嘴。

他继续自己探路的职责,几个跨步走到了唐安的前方,边走,边用脚扫开地上大块的碎石,每往前一段距离,就在石壁缝隙中插一根照明用的荧光棒。

唐安在他的身后,用光脑扫描周围地形,同时记录他们在洞穴内部的行进路线。

一片寂静中,只剩下鞋底和碎石摩擦的声音。

两人的交流全靠手势,十几岁时的军事化训练让他们的第一次协作就如同亲密的战友,高效、精准。

昏暗的光线将他们笼罩,唐安的视线紧跟着哨兵的背影,偶尔,在转弯的时候,他能看到时文柏严肃认真的冷峻表情。

和不着调的调侃、精神躁乱的疯狂以及讨好谄媚的笑都不一样的表情,很认真。

“?”

身后的视线太有存在感,时文柏没忍住,回头望向他。

唐安清楚地捕捉到了哨兵那双绿眼睛里放大又收缩的瞳孔,和迅速舒展的眉头。

深色的瞳孔中映出一抹白色,是他的影子。

他打开了后腰处的小包,取出了备用光脑,抛了过去。

时文柏下意识地接住,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光脑,给我的?”

“联络用。”

唐安原本的打算是离开的时候才把它给哨兵,现在改了主意,“半独立式,需要经过我的允许,才能连入星网。”

没人知道遗址内会发生什么,如果不幸分散、还遇到了不能高声呼喊交流信息的情况,光脑就是救星。

时文柏知道唐安对他做出限制的原因,一朝被蛇咬,换做是他也会警惕自己行程暴露的可能性。他没什么抵触地撩起袖口,把它戴在了左手手腕上。

“马上到入口了,要先停下来吃点东西吗?”

唐安看了眼光脑显示的时间,离上一餐才过去两个小时,“不了,继续走。”

遗址内再凶险,也不至于找不到能安全进食的机会。

他发话了,时文柏也就不再说什么,转过身继续往深处走。

唐安还是跟在时文柏的身后,不同的是,前方多了一道光脑投屏发出的亮光。

唐安见过很多谎言,有的是为了掩盖罪行、有的是为了求个心安理得,还有的只是单纯为了能够生存下去。

他并不讨厌“说谎”这件事。

他也是个谎话连篇的人。

可是那时候,时文柏紧张地咀嚼着饼干,嘴唇上还沾着些碎屑,眉尾低垂、眼睛亮晶晶的,诉说着幼时的遭遇……

他还以为是真的。

心跳猛地加快,胸口传来莫名的刺痛。

他倚势挟权压迫着时文柏,哨兵为了生存,对他说谎,是合情合理的选择。身份对调的话,他的应对和报复只会更狠。

但……还是很不爽。

湿热的空气从面罩下方的透气口穿出,被过滤后干燥且寒冷的新鲜空气立刻补足了空缺。

唐安放慢了前进的步速,抬手按在心口。

憋闷、和以往的情绪都不一样的感觉,让他整个人都好像在向下坠。

当初刚起杀念,把时文柏杀掉,就不会有今天这样的困扰了。

当初他怎么就没有动手呢?

唐安调整了一下腕带上的荧光棒,视线望向更远处的黑暗,莫名地从心底冒出些感慨……原来真的有人,可以把童年经历当作饵料随意搓捏、抛出。

挺厉害的,至少他做不到……

“小心!”

腰间传来一股斜向上的力道——唐安被时文柏单手抱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刚踩上的石板咔地碎成好几块,沿着斜坡落进沟渠里。

“好险……要是崴了脚,就……呃,抱歉,……老板…”

用义肢的向导根本不会崴脚。

唐安的侧腰被勒得有些疼,皱着眉肘击了一下哨兵的胸口,才被放下,重新踩在地面上。

“啧,说啊,怎么不继续往下说了?”

那没说完的下半句,两人心知肚明。

时文柏好不容易才缓和了气氛,不想提起义肢再扫向导的兴致,于是果断地用笑声含糊过去。他保持着虚搂着唐安的动作,微弯下腰,努力把头靠在唐安的肩上,讨好道:“需不需要我背您?”

“又缺向导素了?”唐安抬手拍了拍他的侧脸,随后一把捏住了他的后颈,手指用力,“你背上还有空位吗?”

来自向导的互动让时文柏一下忘记了少言噤声的要求,兴致勃勃地说:“抱也可以,公主抱?你比我想象中轻很多……?”

直到后脑勺的头发被揪住,危机感和冰冷的触感同时作用,时文柏打了个冷颤,才想起了这回事。

他求饶似地哼了两声,“好的,我闭嘴,我不说了!……但是我身上很暖和~”

确实很暖和。

唐安原本不觉得冷,和时文柏肌肤相贴两相对比,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有些麻木,联想到他之前无意识地被刚出炉的饼干烫到,唐安怀疑自己的身体出了点问题。

他松开了手上的力道,顺着哨兵后颈的线条抚摸了几下,指尖还能清楚地将发丝和皮肤的触感送给大脑,不是躯体感觉障碍,影响不大。

等两天后琼领队的舰船到了,再做一套检查看看。

超空间航道内。

舰长休息室灯光昏暗,仅靠一盏落地灯照明,镂空的灯罩上停留着一只比手掌还大的月形天蚕蛾,绿色的翅膀缓慢扇动,椭圆的花纹像是眼睛,在变换的光线中眨着眼,坠在下翅边缘的尾状突起也跟着晃动。

风吹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充斥着整个房间,营造出适合哨兵休整的白噪音室的氛围。

安莱·拜尔斯将腕上的光脑取下,放在书桌的一角,起身伸了个懒腰。

针刺般的疼痛从太阳穴向四周蔓延。

好不容易安稳了几天,精神躁动再次找上门来,他脸上闲适的表情瞬间扭曲。

量子兽急忙扇动翅膀飞了过来,关切地用羽状触角触摸哨兵的脸颊。

安莱压下痛呼,哑声道:“没事的,卢娜……只是累到了,休息一会儿就好……”

他扶着书桌弯腰去握抽屉的把手,抽屉里有医疗向导提供的向导素和药剂,可以用来缓解精神躁乱引起的疼痛。

卢娜却先一步落在了上面,张开翅膀挡住他的动作,催促着主人去向高匹配度的向导寻求帮助。

安莱失笑,“不是我不去找他,是威尔科特斯阁下根本就不想见我。”

且不提唐安在帝国的地位,光是那张俊美的脸,就足够安莱对他心生好感。帝国内的s级未婚向导数量屈指可数,他们之间还有高匹配度的加成,没有哪个哨兵能拒绝这样的诱惑。

但他每次去找唐安都被琼助理拒之门外,几次之后,也有了点怨气。

拜尔斯家的底蕴丰厚,他自己也事业有成,还不至于为了一个高匹配度的向导就低声下气地去给人舔鞋。

卢娜却对向导恋恋不忘,也对自家主人求偶之路半途而废的态度很不理解。

它只是量子兽,拗不过安莱的决定,只能恨铁不成钢地飞到安莱的头顶,用力闪翅膀。

安莱叹了口气,道:“好了好了,等到了目的地,我放你出来,给你机会去秀一下你的漂亮翅膀,‘追求’他的量子兽,好吗?”

行星h-06,地下深处。

巨大的石门嵌在岩壁之中,仅从露出岩土层的部分推断,这扇门的高度超过十米。因为常年被埋地下,门缝中塞满了封冻的泥土。

楔尾伯劳站在石门前的一处石堆顶端。

它很想贴贴,可时文柏没有量子兽,而且它还记着时文柏把它的玩具锁起来的仇,不愿意去贴哨兵本人,就只能低头啄食着岩缝间的小跳虫,消磨时光。

它的身后,唐安倚靠在石壁上,盯着光脑。

前来探索前,唐安准备的几种开锁方式他们都已经试过,没能成功打开石门,他只能试试联络下属,看看实验室里的学者能不能解密石门上的文字。

时文柏将门上所有可见的纹样全部记录在笔记本上,收笔,回头望向唐安,“还没连上星网……?这看着挺像先驱者文明·格伊莱的造物,要不先试试?”

岁月长河中,银河系内兴盛衰废的文明数不胜数,能被星际人类称为“先驱者文明”的只有五个,格伊莱就是其中之一。

它们的虚拟技术十分强大,全盛时期,整个种族都生活在虚拟世界中,如今它们早已灭绝,至于它们灭绝的原因,仍是未解之谜。

如果真是先驱者文明的遗址,这次收获会格外丰盛。

唐安不觉得自己能运气好到开出超级大奖,而且外星文字不是向导和哨兵会在学校学习的课程,时文柏看着也不像是个学究。

“你认得出格伊莱的密文?”

“三年前,我接了遗迹寻址的生存顾问任务,雇主是先驱者文明的狂热粉。当时他们走了大运,也找到了一处遗址,更幸运的是,格伊莱空间电梯的一部分还能使用。我在那里见到过外星文字……”

时文柏从记忆里找出当时看到的文字样式,画在笔记本的另一页上,把本子递给向导,“你看看,是不是挺像的。”

“画技不错,”唐安对比了一下左右页面上的文字,“确实挺像的,所以,你知道该怎么开门?”

“唔……虽然他们当时带了一个装置,但我觉得……”

时文柏回忆起装置启动时播放的奇妙旋律,尝试着哼了出来。

悠扬的曲调在空荡的洞穴内回响。

唐安下意识地接上了熟悉的旋律,还纠正了几个被哨兵哼错的音。

时文柏怔愣地望向他,“老板你?”

唐安看着满眼好奇的时文柏,解释道,“我母亲的遗物里,有一条录音,就是你哼唱的这一段。”

他面上不显,其实也觉得惊奇。

他的母亲唐婉慈和他不亲近,留给他的东西不多,这段没头没尾的旋律陪伴他走过了最孤单的童年时光,他没想到会再次从时文柏的嘴里听到。

时文柏一时无言,视线盯着脚下的碎石,半晌,才说了一句:“抱歉……节哀。”

“她在我八岁那年就死了,我对她没什么印象,不用抱歉。”

唐安语气平淡地揭过这个话题,问道,“你是从哪里听到它的?”

“那个雇主启动了‘开门装置’,响起这样的旋律,空间电梯就从地下升了上来。”时文柏说,“如果大门没有损坏,我想,可以试试能不能声控开门。”

“声控……?”唐安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视线望向石门,那里依旧紧闭。

时文柏再次哼唱起来,哼的是唐安纠过错的正确版本。

悦耳的音调散去,石门没有反应。

唐安掐灭了在心底晃晃悠悠的一丝期待。

“猜错了?”时文柏耸肩,“看来只能等您连上星网,求助专业人士了。”

周围的矿物对信号有干扰,加上这个行星的地磁力环境紊乱,唐安刚才已经尝试了几次,都没能成功连上星网。

唐安不打算再尝试了。

就算是连上星网,他的下属们能帮上忙的概率也很小,他没有那么多时间可以浪费。

思及此,唐安的精神力漫过石门。

它的厚度适中。

唐安抬手屈指在上面敲了敲,“也可以直接破门,我带了激光刀。”

“是个办法。”

时文柏想了想,有点可惜地说,“有点花时间,要是上方没有塌方点,可以直接把它炸了。”

“嗯,不过切割也很快。”

唐安背手拉开了腰包的拉链。

地面突然小幅度地颤动,楔尾伯劳所在的石堆垮塌,它惊叫一声,飞回唐安的肩上。

冷冽的空气从石门缝隙中窜出,吹得地上的碎石和尘土翻滚,唐安眯起眼,上下交叠的睫毛阻拦了灰尘。

唐安戴着过滤面具,没什么感觉,没有防护的哨兵呼吸间呛了一口土。

“咳咳……”时文柏捂住口鼻,连喘带咳,还不忘嘀咕,“早知道我也戴…咳咳……”

唐安道:“门开了。”

所以,这里确实是先驱者文明·格伊莱的遗址。

唐婉慈,他的母亲,留下那段旋律,是为了今天的他能够成功踏入其中吗?

嵌在石壁内的石门如今不见踪影,与它相连的石壁满是裂纹,洞口扩大了不少,朝内望去,是幽深不见底的黑暗。

像是个被打开的潘多拉魔盒。

里面……有什么在呼唤他。

令人心悸的冰冷在唐安的颈侧一闪而过,激得皮肤上的寒毛立起。

“开…哦,咳咳……”

时文柏轻拍胸口平复了呼吸,看着新鲜出炉的通道,笑了一声,“所以它是听到我们说要破门,才开的吗?”

“声控装置识别运作可能需要时间。”唐安深吸一口气,压住脑中杂乱的思绪,“走吧。”

外环昴宿星区,7星域,701恒星系。

银河联合公约组织总部。

不大的房间里简单摆着办公桌椅和一组沙发,坐在长桌后方的黑发男人安静地翻阅着面前的文件,另一个白发男人绕着沙发不停转圈,时不时抬起手腕对着光脑说上几句话。

“传送门传送门,你天天叫它就会变少吗?你是不是忘记我们的身份了啊!军部议会养了那么多兵也没见他们动起来,你着什么急……啧,我看你还是先冷静冷静再找我聊吧,再见。”

白发男人气得顾不上礼仪,直接挂断了通讯。

他又绕了两圈,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边缘,“渊启,我们境内的传送门数量有没有变多?”

“比上个月多了一个,”渊启,联公约的副首领,放下手里的文件,“是掠夺者的通讯?”

“对,加拉赫那家伙希望我们组一支联合舰队,去清剿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传送门’。”

白发男人,禾舒宜,联公约的首领,苦恼地揉了揉后脑勺,“三年了,这些闪着光的空洞一点异常都没有。真出什么事,也是军部议会的那帮人该操心……

“站在帝国的角度看,联公约和掠夺者都是割地的叛军,她那么积极做什么。”

“掠夺者的成员里本就有很多老弱妇孺,帝国的清剿不停,加拉赫压力很大。她多半只是想从我们这里借兵,过几天我和她谈谈。”

渊启话音一顿,问:“时文柏那里没消息了吗?”

“没有,”禾舒宜抱怨道,“我早就派人到接应坐标去了,结果等了一周都没见他的影子,消息也不回,那家伙就跟突然蒸发了一样。”

说到这里,禾舒宜突然嘶了一声,“他这次惹到的是那个威尔科特斯,不会已经凉了吧?”

“威尔科特斯很少亲自动手杀人,时文柏能逃出来一次,就算又被他抓回去了,应该也不会……”渊启哽住,“哨兵和向导很容易就能擦出火花吗?”

“据我所知,是的。”禾舒宜点点头,“但时文柏问起威尔科特斯的信息的时候,咬牙切齿的,不像是对那家伙有好感。”

他侧身,手臂用力坐上了长桌边缘,“现在到处都在用人,我让小邱他们撤回来吧,不等时文柏了。”

“我觉得……”渊启思索了一会儿,摇头,“再等等。”

“等可以,但我觉得他不会来的,更别说加入我们了。”禾舒宜对渊启的计划不抱期待,“他曾经是军部议会的将官,加入‘叛军’会被戳脊梁骨的吧。”

“他曾经两次接下种族灭绝的任务,哪次不是在星网上被骂惨了,你看他像是在意的样子吗?”

渊启的指尖轻敲桌面,“我也不需要他‘加入’。我们没有正面和帝国长线对抗的力量,一位走到末路的哨兵,s级……用得好的话,可以成为我们打翻棋盘的关键。”

“行吧,就按你说的做。”禾舒宜打了个响指,“接应的人继续待命,我也继续每日任务——给他发消息。”

时文柏打了个喷嚏。

那些混杂了细碎矿物粉末的尘土好像还扒在他的鼻子里,让他有些鼻塞。他捏着鼻翼左右揉了揉,把紧接而来的第二个喷嚏憋了回去,蹲下,单手在地上布设照明装置。

柔和的白光一点点地将结霜的地面、耸立的巨石、光滑的穹顶、成堆的碎石瓦砾和散落在各处的小圆球展现在两人面前。

“……像个罐头。”时文柏道。

哨兵的话让唐安收回了观察环境的视线,问:“你饿了?”

“不是,老板你看这个平滑的顶面和地面,”时文柏朝上指了指,又指向地面,“这整座遗址讲不定就是个被埋在地底深处的空罐头。”

“你挺会联想的。”

唐安拿出湿巾擦掉眼睫毛上的灰尘,再擦干净手指,从口袋里取出一副黑色的皮质手套带上,走了几步,弯腰捡起地上的圆球,道,“也挺会进入角色的。”

在舰船上是、现在也是,好像无论面对怎样的环境,哨兵总能快速融入。

“什么角色?”时文柏被他没头没脑的话搞得有点愣神。

“‘老板’喊得挺顺口。”

唐安三指捏住圆球,移到了右眼前方,闭上左眼,对着哨兵身边的光源仔细观察。

它是水晶石,棉絮状的内含物让它看上去浑浊,影响了品相。不过这片朦胧的雾的形状像一片羽毛,如果遇到了合适的收藏家,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手指微动,水晶球在唐安的动作下偏转了一些,悬浮在水晶石中央迷雾正巧盖住了时文柏的身影。

确实……

能卖个好价钱。

“当佣兵的都是这么称呼雇主的。”

时文柏察觉到了向导落在他身上的视线,掩饰般地弯下腰,拍了拍裤腿上沾染的尘土,道:“或者……您希望我称呼您为‘长官’、‘大人’还是‘阁下’?”

唐安睁开左眼,把手上的水晶球抛向时文柏,“擦干净,放好。”

“哦。”时文柏接过小球在手里盘了几圈。

在矿区工作过的哨兵一眼就看出了这水晶球不值钱。

想不通唐安为什么要他把它收起来,不过既然唐安吩咐了,他就顺手抹掉了灰尘,把它塞进了背包侧袋里。

他朝唐安所在的位置迈步,才走出两步,就觉得踩到了什么。

“这里好像……”

时文柏蹲下摸了摸地面,鼓起脸颊朝它吹了口气,尘土四散、露出边缘规整的一道石缝,有一指宽,“该说果然是藏了东西嘛,毕竟,遗址是不可能空荡荡的。”

唐安刚才没发现异常。

他愣了一下,想明白了其中缘由——义肢的感知力比不过原装血肉。

按下从心口浮现的不愉,唐安走到时文柏身边,垂眸盯着地上的缝隙,“再试试声控?”

“还唱啊……”

时文柏抬头,视线在半空中和唐安交汇。

即使是从下往上这个死亡角度,即使是被过滤面具遮挡了下半张脸,向导看上去还是精致漂亮,纤长的白色睫毛亮晶晶的、扑扇着,看的时文柏心痒痒。

可能是这两天他过得太舒坦了,总想撩一撩虎须,时文柏勾唇一笑,道:“行,亲爱的想听,我唱几遍都行~”

“你23分的脑子终于坏了?”唐安皱眉,抬脚在不着调的哨兵的小腿上踢了踢,“要发疯别在这里发。”

“你不想听‘老板’,也不说喜欢什么样的称呼,我就都喊一遍……”

时文柏更来劲了,刻意压低了声线,语气婉转,“你不喜欢吗,亲爱的?…宝贝?或者再亲密一些……?”

哨兵的绿眼睛悠悠发着光。

向导有一种他下一秒真的会没脸没皮地贴上来,喊出惊天动地的称呼的预感。

商场政坛上的交锋总是伴随着利益的往来,唐安很少有这种和人单纯斗嘴的体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接话,总觉得不论说什么都落了下风。

就在他思忖着怎么才能把话题转回正事上,时文柏先叹了口气,道:“感觉缺了点氛围,您要是真的喜欢这种py,下次做爱,我一定配合。”

下次?

这次回去之后,唐安要处理很多事,几年内都不会再离开帝星。除非时文柏愿意随叫随到或是“常驻”在他的别墅,他们见面的可能性很低。

他应该把哨兵一起带回去的。但和时文柏在一起的时候唐安总是感到失控,他又下不去手杀掉哨兵,及时止损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唐安装作没看到时文柏抛来的媚眼,也没点破他们多半不会再有下次做爱,只是翘起脚尖在地上点了点,往后退了几步,催促道:“快唱。”

“早知道就录下来了。”

时文柏嘀咕了一句,起身也退后些许,盯着地上的石缝哼唱起来。

一曲哼完,他扭头望向唐安,“亲爱的,接下来要是还有声控机关,你要和我一起唱哦。”

唐安没理他,从口袋里掏出护目镜戴上。

逃避似的做法让时文柏咧嘴笑了起来。

他像是找到了向导“命脉”所在,弯腰凑得更近,在唐安的耳边调侃道:“亲爱的?”

地面传来强烈的震感,厚重的石壁缓慢上升,在缝隙中堆积了不知多少年的尘土飞扬,把站在一旁的两人完全笼罩在了烟尘中。

时文柏侧过身背对着升起的石壁,狼狈地闭眼、捂着嘴,止不住地咳嗽。

“咳咳,你怎么不提醒我咳……?”

护目镜宽大的镜片之后,白色的睫毛随着唐安眯眼的动作轻颤。

“我已经提醒你了,同样的亏能吃两次,活该。”

冷淡的声音从过滤面罩后传出。

“咳,你是不是在笑我?咳咳…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唐安察觉到了自己脸上的笑容,诧异地抿了抿嘴,“……没有。”

时文柏顺杆子爬,亲昵地用指腹抹掉了吸附在向导护目镜上的薄灰,道:“没有你眼神躲什么?”

下一秒,他的嘴就被唐安一把捂住。

“e……”悠远空灵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唔!”时文柏攥住了唐安的手腕。

“安静。”

说着,唐安更用力地捏住了时文柏的脸颊。

他屏住呼吸,让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不属于他们俩的那道声音上,皱眉分辨各个音节。

“li——i————”

护目镜的镜片上逐渐泛起了一层水雾。

深埋在地下的石壁还在他们身旁缓慢上升,早前被哨兵安置在地面上的照明装置像是接触不良,闪了闪,在两人的视野中留下大片黑色的晕影。

黑影如山,像一只扭曲地躺在地上的爬行动物。

地面的震动在一声清脆的咔哒声后停止,视野恢复正常,不知来源的声音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唐安松开了手,和表情同样惊诧的时文柏对视,“你也听到了。”

“嗯。”时文柏迟疑地点头,“这里面可能有活的东西,也可能只是升降的时候机械构件传出的杂音。”

他看向身边浮起的的“罐头中的罐头”,手下意识地摸着刚才被唐安捏住的脸颊,“格伊莱最出名的是虚拟现实技术,我上次去的那个遗址,像个‘服务器机房’。这个地方的构造……有点古怪了。”

唐安没有接话,时文柏回头,看到了向导拿着湿巾认真擦脸的样子。

护目镜被他抬起压在头顶,过滤面具也被摘下来,倚靠固定绳挂在脖子上。湿巾将他脸上的灰尘擦去,露出白皙的皮肤,扫过眼周的时候,金色的眼睛会被上下交错的睫毛遮盖。

看起来意外地像哨兵曾经见到的、吃饱之后端坐着仔细梳理毛发清洁污垢的长毛白猫。

时文柏这才恍悟之前为什么能看到向导那亮闪闪的睫毛。

这事要是发生在时文柏以前的队友,或是雇主身上,他肯定要好好地用“擦了一会又要脏了”、“别浪费时间”之类的话槽几句。

面对唐安,他只觉得向导在这个灰扑扑的环境里,真是吃苦了。

但这是唐安“自找的”,时文柏站在原地安静地等待,视线打量着新出现的石壁,它们并不平整,零星布满了拳头大小的凹坑。

他很专注,没反应过来自己脸上也全是灰尘。

向导的皮手套不透气,刚才捂着他的嘴,呼吸间产生的水汽让他的嘴周围糊了一圈灰泥。

唐安擦干净脸,正准备把面具重新戴上,就看到时文柏脸上显眼的“胡须”,和小孩笔迹似的歪歪扭扭,有点好笑。

他看哨兵好像完全不打算擦脸的样子,想了想。

“时文柏。”

“怎么?”

时文柏回头,看到了撕开一角的湿巾,被戴着皮手套也不显臃肿的手指捏着。

唐安另一只手指了指嘴角。

哨兵了然,接过湿巾抽了出来,手指上的尘土把湿巾的一角染黑,他小心地把弄脏的部分折叠,用干净的那一角轻轻擦了擦向导的嘴角。

湿冷的触感已经落在脸上,唐安才眨了眨眼,“你干嘛?”

时文柏被问得有点懵,“不是你要我帮你擦脸吗?”

“我给你擦脸的,不是让你帮忙。”

“……哦。”

时文柏思绪流转,凭着哨兵优秀的视力,看到了唐安眉尾和颧骨处没有擦干净的灰尘。

他想着,既然已经在做了,就干脆帮忙帮到底,于是顺手又在唐安脸上抹了抹,“好了,现在擦干净了。”

抹完他也不嫌弃,直接展开了湿巾,随手把脸擦了一遍,再蹭掉手上的灰。

他的动作流畅,唐安还没来得及反应,时文柏已经把垃圾收纳好,神色自然地抬起光脑看了眼时间。

“差不多到饭点了,你饿了没?”时文柏说,“我有点饿了。”

湿巾留下的水痕干燥消失,擦过脸颊时的触感却久久不散,它没有同刺骨的冷风一起吞噬他的皮肉,而是带来了温暖的抚慰感。

唐安点了点头。

时文柏轻笑一声,“我还以为你会拒绝,催我先把奇怪声音的来源找出来呢。”

“吃个饭又不会浪费多少时间。”

就在唐安以为时文柏会从背包里随便掏一支能量棒出来吃掉的时候,哨兵利落地把背包卸了下来,放在地上。

隔热垫、气炉、锅、碗和折叠刀被快速且有序地码好,水袋被安置在一旁,紧接着唐安就看到时文柏变戏法似地从背包里抽出一个橘色的大袋子,看样子,是自带保冷效果的食物储藏袋。

唐安走了过去,确认了那一包确实是新鲜食材,有些无语,“带这么多……是不是有点夸张?”

“没有很多,”时文柏在地上铺了张毯子,坐下,一边鼓捣一边解释道,“差不多就是两人份两天的量。”

两天?

“给我带的?”

“嗯,你就待两天,这些也不重,没必要紧巴巴地啃干粮。”

时文柏打燃炉子的火,以氢气为基础的燃料在压缩氧气的助燃下,亮起淡蓝色的火光。

时文柏思忖着得先把不易储存的肉和绿叶蔬菜吃掉,余光瞥到了唐安发白的指尖。

算了,还是先煮点热水,或者干脆煮锅热汤。

伸手拿铁板的动作在半途中换位,他握住了四壁更高的小锅,架好,倒入净水等待煮开。

盯着跳动的火苗,时文柏恍惚间感觉时光倒流,回到了几年前

那时他还只是偶尔头疼和耳鸣、还能安然入睡,还没有被无休止的疼痛和疲惫折磨到要发疯的程度。

那时他还能接些有趣的佣兵任务,接不到任务就去找朋友们。

唐安屈着腿在整理好的毯子上坐下,“你做饭好吃吗?”

时文柏收起思绪。

向导身体前倾,抱着膝盖,单手支着下颌望着他。

白色长辫的发尾落在了毯子上,热气在唐安的脸颊上烘出浅浅的粉,火光给他额前的碎发镀上晃动的浅蓝。

四周的光线算不上明亮,照得唐安锐利的眉眼线条柔和了几分。

丝毫看不出他是个挥挥手就能影响帝国局势的当权者,更不像是会做出绑架、囚禁这种事的人。

“为什么不回答我?时文柏。”

向导的语气不太高兴,清冷柔和的感觉一扫而空。

“我觉得还行,但不知道你喜不喜欢……”时文柏眨眨眼,从美色中回神,把食材包推了过去,道,“要不……你自己煮点想吃的?”

唐安没动,垂眸看着已经提前切好、分装在小袋子里的新鲜的蔬菜,有些茫然。

他没过过要自己做饭的日子。在家和在公司里,厨师会准备好一切;以前在学校时,有很多人端着煮好的食物送到他的面前,希望他能赏脸尝一尝;在军部服役期间就更不用说了,队伍里多得是向他献殷勤的哨兵。

他唯一一次亲自下厨,是在小时候,偷用厨房的食材给猫咪煮猫饭。

“我只会把食物煮熟。”唐安看向哨兵,“你想吃猫饭吗?”

时文柏愣了,一下子没想到向导说的是真猫饭,嘀咕道:“……这是要玩什么?”

他试探着喵了一声。

声音在空旷的岩洞内回响,回应他的是唐安的沉默。

小锅里的水噗噜噗噜地冒起气泡,努力打破尴尬的气氛。

“哦哦,是我误会了,哈哈哈……”

时文柏拿过储藏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包裹里的蔬菜,做出一副苦恼地选食材的样子,努力让自己显得波澜不惊。

“时文柏,”唐安没有放过他,“你脑子里刚才在想什么?”

哨兵用力闭眼,内心唾弃了一下被压迫惯了的自己,视死如归地坦白,“我以为亲爱的要我当猫才允许我吃饭。”

为了防止唐安拿着这个话题继续调侃他,时文柏拿出杯子接了杯刚烧开的热水,拆了个茶包扔进去,把杯子递给唐安。

“山楂茶,不喜欢喝的话就抱着捂捂手吧…对了,”他又找了块干净的手帕包在杯子外面,“小心不要再烫到了,给。”

唐安没有伸手,但注意力已经落在了茶杯上。

“你想要什么?向导素吗?”

“怎么突然提这个,这只是一杯茶,你的手不是还冻着的嘛?”

时文柏边说边思索,估摸着向导可能是在关心他的情况,于是又加了一句,“我是还有点头疼,但能忍,没问题,绝对能保证你接下来的安全。”

杯子这才到了唐安的手里。

热度隔着手帕柔和地传递到指尖,捂热了冰冷的手。

风干的山楂片吸收热水缓慢膨胀,他捧起杯子,轻轻吹了吹水面,蒸腾的热气中掺杂着酸甜的气味。

他偏好酸甜口的食物,就像他常备的西柚味糖果。

唐安不知道时文柏是凑巧还是刻意,但这确实让他心情很好。

他没有喝杯子里的水,视线落在哨兵的身上。

时文柏往锅里添加食材的动作行云流水,也没加什么调料,看着和他会的“白水煮菜”没有差别。

可随着香气逐渐弥漫,好像,又变得不一样了。

计划外的人、计划外的展开,但炉火燃烧的热量驱散了空气中的寒气,一切得失的衡量和蒸腾的水汽一起消散。

唐安坐在时文柏身边,享受着这片刻安静又温暖的氛围,好像再次回到了小时候的那个暖棚。

时间静静流逝。

锅盖掀起,香味扑鼻。

时文柏照着这段时间观察总结出的向导的饭量,给他盛了碗杂蔬汤,“给,尝尝看喜不喜欢。”

唐安没有接,眼神示意他先吃。

“怎么,怕我下毒?”

时文柏扫了眼向导没喝过的茶水,立刻领会了唐安的暗示。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恼怒,挑眉道:“之前在舰船上我们不是一起吃饭的吗,现在和当时有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但他拿勺子舀汤的动作很自然,舀起之后架在碗边,等待晾凉。

唐安在时文柏的注视下耐心地等待着。

他没有回答下毒的问题,只道:“那个厨师的老婆孩子都在我的公司工作,而且他不知道我的身份。”

“需要这么防备……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时文柏伸出舌头点了点勺子里的汤,虽然有寒冷环境的帮助,它对哨兵来说还是很烫,喝不上。

“我也很想信任你,但你……”唐安视线向下,瞥了眼自己的腿,意有所指地说,“你总做出让我出乎意料的事。”

时文柏被他的这番话勾起了回忆。

细腻的皮肤上隆起的肌肉线条、白皙的手腕上挂着的冷银色、还有那条摘下义肢后的腿,时文柏喉结涌动,“我说我当时只是想研究一下,你信吗?”

他低头,舌头卷起了那一勺杂蔬汤,鲜美的汤汁缓解了口干舌燥的感觉。

“不重要了。”

已成定局的事,没必要追究当事人当时的想法。

唐安从自己的腰包里取出餐具,从仍在小火炖煮的锅里盛了一碗热乎的汤。

“也是。”

时文柏轻笑一声,又往自己嘴里送了几块蔬菜,见唐安吹吹碗沿抿了一口,问道:“味道怎么样?”

没有加盐的汤水非常清淡,却能品尝到蔬菜自带的清甜,几种食材的搭配让香味和口味的层次更加丰富,和那些使用了鱼、肉或是其他蛋白质丰富的食材熬制的高汤喝起来的感觉截然不同。

当然,还有环境的加成——在这样寒冷的岩洞中,一碗热汤下肚,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

唐安回味着汤的味道,手捏着勺子轻轻搅动,加速降温。

“苦苔一般是炸来吃的,红树果是水果,我没想到它们还能拿来煮汤,而且煮在一起的味道融合得很好。”

“每种植物都有自己的味道,你多试试,总会有收获的。”时文柏往他的方向挪了挪,“你喜欢吗?”

“很好吃。”

“那就是喜欢的?”

“你再问下去,我会觉得你想问的不是汤的口味。”

唐安舀了勺温度适宜的汤送进嘴里。

“够吃吗,不够的话我再煮点肉进去,”时文柏转移话题道,“这个用作汤底涮肉也很好吃的。”

“好。”

一餐饭饱,两人收拾好行囊,在从地底升起的石壁前并排而立。

唐安重新戴上了过滤面具和皮手套,指尖轻抚过石壁上的凹坑,它们的排列没什么规律,大小不一。

“那些水晶球,会不会原本就是嵌在上面的?”他说,“你再捡一个,放进去试试。”

时文柏应了一声,就近找了个满是裂纹的水晶球,比着大小塞进了一个坑里。

他拨弄着球体的边缘,看它在岩坑里翻转着也没掉下来,道:“大概是的,不过如果开下一道门需要把这些水晶球全部塞进对应的坑里,那工作量也太大了。”

一眼望过去,地上少说也有百来个水晶球。

时文柏抽出了个手提袋,弯腰捡球,做起了解谜的准备工作。

唐安往后退了几步,一一扫过面前石壁上坑洞的位置。

“也许只要摆出一个形状。”

“你有想法了?”

“还记得我和你说的,我母亲留下的那条录音吗?”

“……音频的声纹?”

“不是,没有那么复杂。”唐安打开光脑,翻出一张照片,“芯片的背面刻着这个符号。”

时文柏好奇地凑上前,因为没有权限,什么也没看到。

“开一下权限呗,亲爱的?”

“……”

唐安将照片发到了时文柏戴着的光脑上。

图片上,一只明显是小孩的手占据了大半画面,指甲盖大小的芯片被食指和拇指捏着,上面如唐安所说有划痕组成的符号,位于画面正中。

后方的背景能看得出是个打开的箱子,堆放着一些饰品,箱子的角落里有一块彩色的棱柱形状的漂亮石头,石头下方是几本书,和一张夹在某本书的书页里,只露出一角的相片。

时文柏跟随直觉的指引放大局部,看到了脸颊上还有婴儿肥的小孩,虽然没有露出整张脸,但白色头发金色眼睛,结合这是“母亲的遗物”,这很有可能就是唐安小时候的照片。

没想到唐安的母亲挺复古的,打印出来应该是为了能时常看看孩子吧。

哨兵目不转睛地盯着光脑。

唐安有时文柏手上光脑的权限,不过没有凑过去看时文柏在看什么。

他确认了一下哨兵的光脑没有连上星网,催促道:“一个符号你要看多久?”

“有点可爱。”

“?”

“咳,没什么。”

时文柏发挥了战场上速记兵力部署图的能力,把整张照片的细节记在了脑子里。他面上不显,恢复了可靠的模样,提起手里装了不少水晶球的袋子,说,“放心,亲爱的,交给我就行。”

唐安无奈地发现自己已经有些习惯哨兵的“不着调”,甚至因为手是暖和的、心情不错,也懒得计较口头上的称呼。

他抬手虚画了一个圈,“这一片的坑洞布局有点类似。”

两个嵌套在一起、偏椭圆形的圆环,正上方是个四芒星,左右个有一点,下方坠着三个正圆。并不复杂,不过石壁上坑洞的位置高低疏密散乱,时文柏尝试了几次,才成功地将图案复刻了出来。

“没法连成线,有点抽象,不过这个意思到了吧?”

他拍拍手上的灰尘,后退至唐安身边。

“嗯,差不多。”唐安一眼扫过整个图案,“这些水晶石都裂得差不多了,不知道有没有影响。”

时文柏从袋子里拿了个没用上的球,单手抛接着,“要是开不了门,我们是不是就要打道回府了。”

唐安面具下的嘴角扬起一点,“不至于,还有激光刀。”

暴力破拆是探险时永远的后备选项。

话音未落,嵌入石壁的球体中心亮起紫色的光。

“我怀疑这里还是声控的,而且很怂……”

像是有带着荧光的颜料在石壁上划过,蓝紫色的流光串联起一个个独立的水晶球。交叠的两个椭圆首尾相连的瞬间,高耸的石壁整个都在发光。

唐安和时文柏都眯起眼睛。

几次呼吸后,光线消失,石壁上出现了一个三米宽、十米左右高度的空洞。空洞的位置原本是图案所在的石头,现在向内望去只有黑黢黢的一片未知。

唐安在光脑上操作着探测软件,结果出乎意料,“地形探测仪探不到内部情况。”

他又试了试精神力,洞口处仿佛有“结界”,抗拒着精神力的进入。

时文柏道,“这才有点先驱者文明遗址的感觉。”

他拆了根荧光照明棒下来,扔了过去。

进入洞口的瞬间,照明棒像是穿过了厚重的黑色帷幕,又像是落进了深不见底的水里,眨眼间就再也看不见了。

“酷,说不定里面真的有活的生物。”

时文柏惊叹一声,露出了跃跃欲试的表情,下意识地就往前走了一步。

脚掌落地,他突然想起来唐安是个身处壮年、有权有势、生活美满的向导,和他不一样,不一定愿意去冒险。

“……你要进去看看吗?”

“要。”

唐安的答复给的比时文柏想象得要快。

他考虑的不是自身的安危,而是他母亲为什么要留下“曲调”和“图案”这么有指向性的线索,就像是早就已经预知到他会来到这里,或者说,像是早早为他这次出行做好了准备。

虽然唐婉慈不爱他,但也不至于主动置他于死地。

“你呢,你想好了要进去吗?”唐安问。

时文柏毫不犹豫地点头,“这种事是想遇都不一定能遇到的。”

唐安从腰包里拆出一根新的照明棒绑在左手上臂,确认背包的肩带和腰带位置,检查了一下手枪,插回枪袋。

“走吧。”

他们离未知的黑暗只有几步远。

唐安前进的步子没有停顿,时文柏的脚步声就在他的身侧响起。

在向导的鞋尖探进阴影之中的瞬间,哨兵以一种亲昵的姿态凑近了他。

指尖被勾动,唐安诧异地扭头。他的身体仍在前进的惯性下,快速没入黑暗,只来得及看到那片既兴奋又忧虑的绿色。

眼前再次亮起来时,唐安发现自己站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星空下,脚下是凹凸不平的地面,寸草不生,也不见哨兵的踪影。

他的手上还留着被握住的触感,时文柏却不知道到哪儿去了。

“时文柏?”

这里唯一的光源是他身上的照明棒,但整个环境并不昏暗,唐安左右张望,能看到大片的空地,地面的尽头似是和天空融为一体。

星空很漂亮,如果是平时,唐安也许会找个舒适的地方躺下欣赏一会儿,但现在他显然没有心情。

他抬起手腕,光脑的投影亮起,却像是信号被干扰一般,显示出斑驳的影像。

来时的路也不知道在哪,莫名的慌乱在他的心底扎根,生出细嫩的枝叶。

他没得选,只能定了个方向走起来。

泥土地中夹杂着碎石,虽然不平整,但没什么坡度起伏,一片寂静中,时间的流逝变得难以感知,唐安心中数着秒,走了很远,天空依然广阔,地面向着远方一路蔓延,路上什么也没有。

很反常。

地底的那处空洞没有这么大的面积。

唐安停下脚步,抬头分辨天上的星星。

星星的分布和他在h-03行星地表上看到的很相似,唐安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们,直到脖子都有些酸痛,确认它们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变化。

他又试了试精神力,毫无反应,而且与量子兽和精神海的感应也凭空消失了。

“格伊莱的科技专长是虚拟现实,这里可能是虚构出来的场景。”

帝国也发展了类似的技术,建造了不少可以用于军事训练的模拟沙盘或是专供娱乐的游戏仓,但帝国的设备操控以光脑为核心,哪怕唐安的猜测是真的,他也调不出控制台,没法脱离这个场景。

他回忆唐婉慈留下的那堆东西,遗憾地发现没什么能帮他解决现在的困境。

“总要有点意义,这个场景是为了什么被设计出来的?”

唐安脑中的数秒还在继续,距离他第一次看到这个世界已经过去了半小时,他的身体没有疲惫感,于是他选择继续向前。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停下脚步,地面逐渐开始变得陡峭,视野边缘陡然出现了一抹绿色,唐安眼前一亮,加快速度上前去。

是一棵孤零零的树苗,顶着稀疏的几片绿叶,生长在一个小土坡上。

唐安看到了落在土坡底部的绿色小星星,和他当初送给猫咪的编织项圈上的挂坠一模一样。

一阵寒冷的风吹过,唐安听到了猫咪的叫声。

他朝声音的来源望了一眼,看见了站在泥地上的小橘猫,它也在谨慎地望着他。

它长得和唐安小时候养过的猫咪一模一样,但那双眼睛里没有依赖。

“……猫猫?”

它的毛发根部逐渐渗出黏稠的血液,蓬松的毛发垂落,染上鲜红的色泽,它的脸、它那双注视着他的眼睛,由愤怒转为空洞。

它变得陌生,像是随时要变成能够吞噬他的怪物,唐安的心中罕见地生出一丝恐惧,后退了一步,手搭在了手枪握把上。

“喵——”

一声拖长了的猫叫,是进攻的信号。

枪声的响起只晚了它一个呼吸。

像是用尖锐的物品在玻璃上猛击,碎裂的纹理横亘在整片土地和星空之上。

虚假的场景破碎,进入唐安视野的,是一张满是担忧和关切的脸。

时间倒回两人踏进未知黑暗的时候。

时文柏眼前一黑一亮,指尖还留有皮制手套的触感,掌中却空无一物。

“那么大一个人哪儿去了……我又出现幻觉了?”他怔愣地看着手,“头疼得不厉害,应该不会吧。”

他小声嘀咕着摸了摸手腕,没有摸到光脑,“真是幻觉?我的状态已经这么差了嘛……啧,难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地下遗址?”

想到缠着向导喊亲爱的、和向导一起吃饭的温馨画面可能只是他的臆想,时文柏叹了口气,抬手扶额,认真观察起周围的环境。

他在一间屋子里,面积不大,堆放着垒砌的木箱和纸盒子,只有他站着的周围比较空。

哨兵越看越觉得眼熟,皱着眉挪了两步,凑过去看木箱子上的标志——帝国第一哨兵学院。

这里是学校内部,一个安静无风、光线昏暗、人迹罕至的储藏室,也是个很好的白噪音室。他在学校的三年里经常会来这里睡个午觉。

但那至少是三十年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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