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理智与自由
躁动的血液流速减缓,同空气一起冷了下来。
唐安已经擦干了身上的水迹,目光注视着时文柏因疲惫低下头,蜷缩在床上不愿和他对视的样子,冲动地想要伸手触碰哨兵身上那些紫红的痕迹。
应该销毁他。
唐安的理智在这时冒头,伸手的动作在抬起手臂的瞬间中止。
他应该尽早把哨兵销毁掉。
即使他刚刚才得到他。
毕竟,每个令他情绪剧烈波动的“事物”,都对他造成过惨烈、无法挽回的伤害。
充满攻击力的念头使得唐安外放的精神力更具压迫感,时文柏读懂了其中蕴含的杀意,抬起头紧盯着随时可能发动攻击的向导,身体暗中蓄力,准备反击。
脏乱的床单才见证过一场暴力和性爱,空气中还弥漫着馥郁的向导素香气,向导和哨兵却剑拔弩张地对峙着。
气氛压抑又沉寂。
直到向导腕上的光脑响铃——是罗兰·马歇尔的通讯请求。
罗兰其实是奚嘉的好友,唐安在选择加入奚嘉的阵营之后,才和他熟络起来。他们并非密友,所以这通讯来得很稀奇。
唐安收回了精神力。
抬起手腕的动作没有令时文柏解除警戒,哨兵仍然在防备他的进攻。
“什么事?”唐安问。
“你不来了吗?”罗兰的身后是金碧辉煌的宴会厅,“奚嘉没见到你,让我多关心议员同僚,看看你是不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唐安这才看了眼时间,“再晚几分钟。”
“你向来准时的,今天怎么忘记了日程表上的‘固定事项’?”
大大小小的宴会不过是为了满足执政官的虚荣心,十场里能有一场对生意和社交有帮助就不错了。
唐安厌恶逢场作戏,但他不可能和罗兰直言这些,只道:“在忙。”
“哦~你不会是……”
通讯画面上的唐安戴着面具,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衣,衣领和肩线的位置布满褶皱,头发也有些凌乱,罗兰露出了一个“懂的都懂”的表情,调侃道:“在偷吃?”
“我之前给过你建议了,罗兰。”唐安嘴角扯起,“你该去治治性瘾。”
“哈↗哈↘,我看到了个不错的新人,拜拜。”
通讯挂断。
“罗兰……罗兰·马歇尔?”时文柏已经翻身爬起,正捂着肚子靠坐在床头。
罗兰对做爱这件事算得上来者不拒,只要对得上眼的都能睡一睡,他不在意上下体位,不过,能让他愿意做零的哨兵很少。
唐安回忆了一遍罗兰当着他的面在宴会厅勾搭过的哨兵将官,时文柏应该也在罗兰的审美区间内。
“啧,你睡过他?”
时文柏的表情变得很古怪,“怎么可能。”
奚嘉过去在哨兵学校兼职过老师,学生时期的时文柏受到过奚嘉的帮助,也从奚嘉那里了解过罗兰的“事迹”。
他只是有点惊奇会在这个时候听到罗兰的名字。
唐安因为脑中的联想十分不耐烦,继续追问道:“那你被他睡过?”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这么变态吗?”
时文柏突然想起那个黑发向导,停顿了几秒,接着说,“除了你……和你那个兄弟,我没被其他人睡过。”
“我是变态,他就不是?”
“我觉得你也该去看病,真的。”
“你吃了这么多向导素,还能把我和他当成两个人。”
唐安摘下面具,随手扔在地上,“时文柏,你真的是s级哨兵吗?”
“!?”
时文柏的视线一寸寸地描摹过唐安的额头、太阳穴两侧的几缕碎发、眉骨走向和下方的投影、白色的眉毛和睫毛、弧度和折角都很精致的眼型、双眼皮褶的宽度,以及两眼之间高挺的鼻梁。
一模一样。
“不是,你、你……”时文柏睁大了眼,“耍我很好玩是吗?”
“呵。”
这一声笑在时文柏听来无疑是嘲讽。
他想到自己被骗进笼子,还有黑发向导告诉他的“机甲钥匙钮所在地”,更怒了,“你故意引诱我去地下室?”
“是,我本来还期待你能给我演一出精彩的逃亡戏。”唐安摩挲着衬衫的宝石袖扣,慢悠悠地说,“谁知道你这个废物一睡就是一整天。”
他连房屋周边的布防都重新安排了,主演却临场缺席。
“草!”
看着时文柏怒气冲冲的鲜活模样,唐安又有些心痒痒。
毁掉了就再也看不到了。
唐安这么告诫自己,随后语气和缓地问:“还跑吗?”
他的想法和态度变化得很快,时文柏摸不清这句话中的深意,眯起眼睛,用笑容掩盖一闪而过的杀心,试探道:“如果我说不跑了,您能给我一身衣服穿吗?”
“不行。”
唐安的否认没有丝毫迟疑。
“一身衣服而已,这都不愿意给是不是有点小气。”
时文柏心里骂着脏话,表面上还是维持了笑容,“您难道是个喜欢看裸男表演戏剧的变态……唉,无所谓,我光着身子逃跑也不是不行,反正我身材好,被拍到也不丢脸。”
“这幅谄媚的表情不适合你,时文柏。”唐安道,“外面有这么好?”
刚才的那场暴力和唐安自爆身份的举动,将这两天里向导素给哨兵带来的滤镜全部敲碎,时文柏不想再去揣摩向导的想法,直言道:“至少和外面的向导睡觉,不会被勒脖子。”
唐安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你说得对。”
他没有否认时文柏的话,毕竟他刚才是真的想杀了他。
时文柏防备了半天,也没等到精神鞭笞或是其他攻击,“就这?”
“嗯?”
“您没别的想说的,就这样?”
“你在期待什么?”
“您应该比我更了解您自己?”
金色和绿色相对。
反问代替回答,虚假掩盖真实,试探、对峙,无声的对视之中,两人完成了一场不外显的交锋。
唐安不喜欢脱离掌控的人和事,但他自己从没像今天这样失控。
他的指尖微动,目光又落在了时文柏脖子上的掐痕上,紫红色叠了好几层,最深处是可怖的深黑。
如果他刚才真的杀了时文柏……
他签下的文件可以决定成千上万人的生死,可那和亲手结束一条生命的感觉完全不同。
理智重回了旁观者的席位,唐安知道自己不会再动手了。
至少现在不会。
换个角度想,他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动手。
时文柏是个随时可能死掉的哨兵。
在进一步失控之前,先把它扔掉就行了,它会在他看不到的角落里默默腐烂。
反正他想要的东西现在已经拿到了。
堆积在心口、从他处抢来的情绪能在他的身体里存在多久,他不知道,等缺少的时候,再把时文柏抓来就行了。
要是这个死了就换一个,只要不是紧盯着特定的“这个”,就没问题的。
唐安解开衬衫最上方的两颗扣子,从衣领下方摸出一根银色的项链,三角形的编织挂坠在链子上摇晃。
是机甲【翡翠】的钥匙钮。
时文柏没想到钥匙钮会被唐安随身携带,摸不清向导现在准备做什么。
项链被解下。
这是时文柏离自由最近的时刻,但他肉搏不一定能取胜,更难抗向导的精神力攻击。
房间里的氛围再次焦灼。
“你可以走了。”
自由在空中来回摇摆几下,在唐安轻飘飘的话语中,轻飘飘地落在床单上。
与它一起掉落的,还有拷环控制器和一串狗笼门锁钥匙。
“什么?”
他的态度太过随意,时文柏看着那抹银色,几乎下意识地问出口,“为什么?”
唐安已经转身。
他没有回答时文柏的问题,而是指了下地面上的外套,“送你了。”
同前几次一样,他不紧不慢地离开了房间。
两道红色的弧光划过帝星的夜幕。
唐安举起红酒杯浅抿了一口,视线从窗外收回。
面前的哨兵毫无退意紧盯着他,一双蓝色的眼里满是压抑的怒火,见他终于把注意力放回两人的对话中,才继续说:“我希望您能放了他,我会给您补偿。”
背叛了时文柏将人送到唐安手里的是他,现在跑来要求赎人的也是他。
刚才那两道弧光是机甲推进器的亮光,想必时文柏已经重获自由。
“那得看你的诚意了。”
时文柏没有给迟谦发一条报平安的消息,证明了两人友谊的破裂。
唐安嘴角嘲讽的笑意一闪而逝,“我是个商人,迟谦少将。”
“我……”
迟谦平时打交道的都是战友,接触的人里心眼最多的也就是他的伴侣苏致远,实在是不擅长应付这样的场合,好在他没忘记苏致远的提醒,“我需要先确认他的安全。”
唐安不会顺着他的心意,慢吞吞地开口道:“你没有资格提要求。”
“我不可能直接……”迟谦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好吧,你需要多少?能量币、舰船还是矿脉?”
“两千能量币。”
能量币是太空文明的统一货币,和帝国内部普通交易使用的信用点不同,只能通过殖民星球发电生产、开采能源星球或在贸易市场出售资源获得。
产出有限的能量币币值极高,1能量币足以购买约6吨制造舰船使用的优质合金,50能量币的合金订单足以支持一艘战列舰的建造。
“你别太过分了!”
迟谦作为少将,军部议会每月会下发1能量币作为薪资到他的账户中,两千能量币是即使他去求助家人也不可能凑齐的天文数字。
“钱不够吗?那太可惜了。”
唐安余光瞥到了奚嘉朝他小幅度招了招手,道:“我没时间陪你玩幼稚园的交朋友游戏,再见。”
他径直离开窗边,重回宴会厅的二楼。
“执政官阁下。”
奚嘉的脸上永远是得体的笑容,他招呼道,“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我的好友,安莱·拜尔斯。”
拜尔斯家族和奚家是世交,安莱是拜尔斯家和他关系最好的同辈。
黑发绿眸的男人从座位上站起,行礼道:“威尔科特斯阁下,您好。我是安莱·拜尔斯,佣兵城邦:防御者的现任管理人之一,军衔少将。”
“你好。”唐安在他的对侧落座。
“阿多尼斯,安莱爱慕你很多年了。”
奚嘉语出惊人。
安莱朝奚嘉猛摇头,“奚嘉哥,我刚才已经强调过了,不是爱慕,是仰慕。”
唐安没有接话,酒杯中的紫红色酒液转了几圈,才重回平静。
安莱慌张地向他解释道:“敬佩,我只是敬佩您。”
哨兵脸上的慌乱半伪半真,唐安不知道这两人想在他面前演哪一出,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谢谢。”
奚嘉装模做样地笑着道了歉,又客套了几句,才说起正题:“下周有一个殖民地开发项目要落地,我希望你能去现场指导一下。”
唐安侧目看向他。
浅棕的眸子带笑,平光镜的镜片掩住了奚嘉眼中的深意,“在外环柳宿星区,比较远,我知道你平时不离开帝星,但这个项目真的很重要。”
这句话的重音落在了最后,凝重的表情在他的脸上一闪而逝。
奚嘉喝了口酒,恢复了笑意盈盈的神态,“我不会让你白跑一趟的,报酬绝对丰富。”
“和危险程度成正比?”唐安端着完美的笑容,笑意不达眼底。
他在商界树敌颇多,近几年国境范围内也不平静,不论是独立组织“银河联合公约”还是“掠夺者帝国”,都在侵蚀着帝国的疆土,它们活跃的区域就是偏远的外环和外环外星区。
奚嘉道:“安莱和他的舰队会全程护送你。”
奚嘉和唐安进行了。
“再见。”
他还等着看时文柏为他献上的精彩直播,不想再分精力给不重要的配角。
唐安转身,和浴室门口的量子兽撞了个正着。
“o!”
永恒强烈谴责主人伤害自己的行为。
唐安抬起手,看到了指节部位细碎渗血的伤口,“放心,我会包扎好再去睡的。”
还是打人形沙袋更安全一些。
还得梳理头发!还有洗澡!——永恒提醒道。
唐安这才想起自己刚才脏兮兮地就被迫躺在了床上。
啊,糟糕……
床脏了,不能睡了。
已经是后半夜了,他得洗头洗澡、换床单、吹干头发才能睡觉。
唐安本就被失眠困扰,入睡困难,不确定自己忙完这些后还能不能睡得着。
甚至明天他还要早起去出席军部议会的例会。
“好烦!干脆一会儿就把议事厅炸了吧。”
永恒在主人的肩上站定,提醒道,炸了只会增加更多工作量。
唐安叹了口气,重新回到浴室里。
翡翠是一具十二米高的人形机甲,底色纯白,关节连接件、面部覆甲以及装甲板上的装饰线是翠绿色,驾驶舱位于胸口正中靠上的位置。
时文柏将钥匙钮插入控制台,翡翠的面甲亮起,光线随后顺着深绿的纹路自上而下蔓延开,点亮整架机甲。
“驾驶员核验通过,欢迎您,时文柏。”
作战电脑内置的中性电子音响起。
“自检。”
“已完成自动检测,未发现异常。”
时文柏操作临时光脑,把通行证件同步给它,又给舱内新增的摄像头配置了星网通讯权限,才背靠着驾驶座椅叹了口气。
手指大小的喷雾瓶在他的指尖轮转,哨兵正在思索未来的逃亡路线。
最终目的地肯定是在帝国的国境线之外,如果有可能的话,得先去把他停在星港的舰船取回,只靠机甲进行长距离航行太累人了。
“通讯请求:莫雷·拉格伦。”
莫雷是极少数愿意为极危哨兵提供医疗援助的医疗向导。
虽然他愿意帮助时文柏,更大程度上是因为时文柏从掠夺者的攻击中救下了他的家人,但他确实是个很负责任的医疗向导。
这也意味着他很较真。
时文柏的思绪还沉浸在之后的逃亡中,下意识地道:“接入。”
“你小子复查也能忘记?”暴怒的男声近乎能穿透驾驶舱的舱门,“不来复查就算了还搞失联!”
时文柏这才想起复查的事。
“这两天有点忙。”
“你忙个屁!忙着给自己买坟吗?”
“唉……我被人抓了,光脑也被收了,刚刚才找到机会逃出来。”
“行行行,你真是越来越会编故事了。”
因为时文柏在莫雷那里的信誉并不算太好,莫雷只当他是在扯谎,“爱来不来,但你不来也至少给我发个消息。”
时文柏打开星图,不确定逃亡中途是否有时间可以去莫雷的诊所转一圈。
“上次你说我还能活多久?”
通讯那头的音量骤降,“你按时复查,数据稳定的话肯定能看到明年的春天。”
“一次精神狂暴减寿几个月来着。”
“……”莫雷沉默了一会儿,“草!你这家伙之前不联系我是因为精神狂暴了?”
“差不多吧。”
“那你怎么清醒过来的?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是你要是真自己扛了过去,我觉得你再活十年也没问题。”
“不是,是我遇到了个向导。”
“……哦。”莫雷咂嘴,“我就知道你小子刚才说的什么被抓了都是在唬我。”
时文柏很难向他解释清楚这两天的遭遇,也不太想分享太多的隐私细节,于是没再接话。
“能把陷入精神狂暴的哨兵拉回来,啧,医疗向导?应该不是……”
莫雷自说自话地嘀咕道,“要真是医疗向导你都用不着再联系我了,大概是他的天赋等级很高?不管怎么说,你可算是转运遇到贵人了,有没有和他打好关系啊?”
向导面色阴沉地接上义肢的画面还停留在哨兵的脑海中。
他们之间的关系桥梁……
打得很牢固,只是歪向了仇杀的方向。
时文柏把向导素喷瓶攥在手心里,“所以一次狂暴按照你的研究报告,会减寿几个月?”
“就算清醒过来,大脑也受损了,至少要降三个月吧。当然实际情况因人而异,得看检查数据。”
那多半是熬不过今年冬天了。
马上就要入夏了。
时文柏心里虽有预期,想到自己没几个月可活,还是难免有一瞬间的伤感。
莫雷道:“你怎么不说话了,不会是没有傍上大腿……你把人放跑了?”
“傍不上大腿。”时文柏说,“我刚把他腿拆了,即将被他追杀。”
“你又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时文柏苦笑一声,“我得开始逃跑了,你的诊所……”
自从他的状态越来越差以后,他和以前的朋友们也逐渐疏远。前不久,迟谦出卖了他,和他关系不错的就只剩下了医疗向导莫雷以及工程师康纳,他不想把追兵引过去打扰朋友们的生活。
“…复查我就不去了,谢谢你这几年的帮助,祝你和嫂子生活愉快。”
至少他生命的最后几个月会过得很精彩。
时文柏扣上安全带,按下中控台上的按钮,机甲推进器发出轰鸣。
“再见。”
通讯中断,翡翠拖曳着两道红色的弧光,冲向帝星的夜空。
身着华丽戏服的角色身中数枪,倒了下去,四周的照明暗了下来,只留下了上方聚光灯投下的圆形光斑。
另一主演从舞台另一侧登场,为逝去的恋人嚎哭。
这处剧院属于唐安,今天却上演了他并不感兴趣的剧目,是因为要招待远道而来的朋友,佣兵城邦:防御者的现任管理人之一,少将燕云。
和唐安一样,她也是天赋等级s级的向导。
幕布快速抖动,光效和音响与全息投影的背景板一起营造出狂风暴雨的情景,楔尾伯劳和白尾鹞迎着“风雨”在舞台上方盘旋追逐,玩得很开心。
燕云的视线落在主演悲伤的表情上,嘴里评价着同事安莱·拜尔斯,“拜尔斯这个人心不坏,比执政官好相处,毕竟哨兵的坏心思从精神力波动就能感知出来,普通人藏得太深了。”
“奚嘉在撮合我和他。”
“他还有闲心当红娘?我看他是想给你添堵。”
唐安低垂着眼嗤笑了一声。
他是个占有欲和控制欲都很强的人,原先他的欲望核心是权力,几年前他得到了权力之后反而沉寂了下来,大概是令奚嘉他们不安了。
不论是想通过方云给他介绍哨兵的罗兰,还是想撮合拜尔斯和他的奚嘉,都是想找到什么拴住他。他们在害怕,害怕一个行事随心所欲、心狠手辣且没有牵挂的当权者,哪天也会突然对着他们捅一刀罢了。
燕云扭头望向唐安,“你真的要去现场指导他的那个项目?”
唐安的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击,思索着。
奚嘉对他是有提携之恩,但他这几年也已经向奚家回报了大量的能量币和资源。
“我会去,不过指导的可不是‘他的’项目。”
唐安除了收到了奚嘉发给他的项目方案,还派了人去调查,报告显示那颗行星守备完善,地表下有一处完整的外星文明遗址,地面上的殖民地开发项目不过是个幌子。
帝国境内基本都被挖了个遍,还能找到这样一个宝藏,确实令人心动,尤其是他还从没有体验过探索遗址的感觉。
一定会很有趣。
唐安道:“奚家的希望重工主营武器制造,懂什么殖民地开发?”
燕云不知道这些,困惑地皱眉,“你准备自己干?去程还好说,回程的时候奚嘉肯定会给拜尔斯下令,他恐怕不会真心保护你的安全。”
她和唐安对视,恍然大悟,“所以你要向我下佣兵订单?”
“嗯,你帮我选几个嘴严实、驾驶技术过关的佣兵,在我出发后就跟上。”
“这值得你亲自去冒险吗?”
燕云还是不太放心,“几年前你被围杀,自爆精神力,差点没救回来,现在大环境更差了,我不建议你离开帝星。”
唐安笑了,舞台上空的量子兽也跟着兴奋起来,楔尾伯劳站在灯柱上方威风凛凛地叫着。
“正是因为我很久没有离开这里,才更有趣。”
一想到那些心怀鬼胎的人会因为他的举动而猜忌、惶恐和不安,唐安就觉得心脏像是填充了棉花的玩偶,跳动时挤压收紧,涌出鲜红、温暖、湿漉漉的血液,令人饱足。
当然,还有那些和他利益高度绑定的人,也会紧张、担忧,说不定还会坐立难安。
他的离开会搅动整个军部议会。
燕云看着他一副做好了决定的样子,无声叹了口气,“知道了。我回去就安排,人选还是和你的助理对接。”
对于唐安遭遇的那场背叛,她也有所了解——将唐安的机甲拖回后勤部的就是她。
唐安在役的时间虽然不长,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全能指挥官,战术布局、机甲单兵和小队作战都表现优异,在那场意外之后,就算是换上了义肢也能够继续在军中任职。
但一个指挥官如果不再相信手下的兵,就不可能获得士兵们的拥护,也就无法发挥舰队的能效。
现如今,唐安已经和她在军部认识的那个向导不一样了。
她没经历过那些,没有资格评判他,但她眼睁睁地看着熟悉的朋友变得陌生,有些难以释怀。
燕云嘴唇嗫喏,张合了数次,才放低声音说了一句:“注意安全。”
“谢谢。”
唐安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抬起手臂,楔尾伯劳扑扇着翅膀飞过来落下,“我还有点事情要处理,先走一步。你还想看其他舞台剧的话,请便。”
“o~”
永恒朝着白尾鹞鸣叫告别,蹦跳着站上唐安的肩头,蹭了蹭主人表达感谢。
今天它玩得很开心。
唐安的心情也很好。
向导之间用量子兽互相试探态度十分便利,体型比楔尾伯劳大一圈的白尾鹞作为中型猛禽,陪着永恒打闹,还心甘情愿地被啄了好几下——
燕云仍然对他的遭遇感到愧疚。
和星系风暴对战的战役中,燕云的小队和他同处一个战区,接的是相同的侦察和扰乱任务。她带着小队路过了失控的护卫舰,却没有给予及时救援,正在撤退的小队长唐安只能重回敌舰的攻击范围自行施救。
因为这份愧疚,燕云必定会给出一份令他满意的名单。
助理琼在剧院入口处等待他。
门前花坛里盛开着艳丽的虞美人,春末夏初的傍晚,气温已经升到了宜人的范围,红色的花朵在微风中摇曳。
“帝国发展银行的晚宴将会在一号基座的宴会厅举行,”琼向他汇报接下来的行程,“您和福勒·布尼尔阁下的会面安排在星际集会的三号基座,舰船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唐安从琼的手里接过面具,遮住了上半张脸。
“出发吧。”
“威尔科特斯阁下!欢迎。”
唐安一进房间,就受到了福勒的热情迎接。
这位帝国发展银行的执行总裁今年已近两百岁,进入了衰老期,眼尾细纹明显,身形也显得佝偻,说话却依旧中气十足。
她晚年的再次晋升有唐安的帮助,因此格外热情。
“晚上好,布尼尔阁下。”
唐安不会平白无故给合作对象脸色看,笑意盈盈地迎了上去,“您还是一如既往的健朗,祝贺您晋升。”
“老了,比不上您,未来是您这样优秀年轻人的天下了。”福勒特意给他倒了一杯茶水,“一路赶来辛苦了,赶紧坐下吧。”
两人就着天气和一会儿的晚宴客套了几句,进入了正题。
“您的计划书我已经看过了,这样大范围的殖民地开发工程,在大扩张时期结束之后就很少见了。我十分看好这个项目的前景,不过……”
福勒意有所指地拖长了话音,仔细观察着唐安的表情,道:“贷款审批卡在了另一位执行总裁那里,他希望能和您谈谈。”
唐安料想过可能会遇到意外,却没想到是这样的意外,他放下茶杯,“是吗,看来他对我的项目还不太了解,正好今天我的助理也跟着来了,不如请您安排我们见一面,好好谈谈。”
福勒顺着他的话接了下去,“巧了,他今天也来参加晚宴,就在隔壁休息室,您看?”
“让他过来。”
福勒在光脑上编辑信息发了过去,没让他们等多久,休息室的门就被打开了。
先进来的是身着藏青色礼服的男人,琼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来,反手关上门,落锁。
男人和斜对着大门的福勒对上了视线,随后迅速回落看向了背对着他的唐安。
他昂着头走了几步,和唐安面对面。
“晚上好,威尔科特斯阁下。”
他对唐安戴面具的行为感到诧异,嘴上的自我介绍并没有停下,“我是解俊浩,帝行的执行总裁。”
唐安已经从余光中看到了福勒的动作,笑着说:“你好。”
“布尼尔应该已经和您沟通过了,关于您的这份贷款申请涉及的项目……”
解俊浩感受到唐安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带着居高临下的打量意味,令他很不舒服,但他还是坚持道,“我觉得缺少了几份重要的材料。”
“麻烦你列举一下,我好让助理记下来,及时补上。”
解俊浩没想到唐安会这么配合,有些绷不住严肃的表情,“您这个开发计划……呃!”
福勒收回了拍在他肩上的手,惊讶地看着突发恶疾倒在地上的解俊浩,“这是怎么了?解总你没事吧。”
没人会防备一个半只脚踏进了坟墓的老人,尤其是平时笑得和蔼,十分好说话的福勒。
“你…嗬呃……你们……”
解俊浩捂着脖子,胸腔鼓起收缩,气流通过狭窄的气道发出呵哧呵哧的尖锐声响。
他手忙脚乱地翻找着口袋,颤抖的手指却拿不稳肾上腺素注射器。
能缓解过敏引起的气道狭窄的救命针剂咕噜噜地滚到了唐安的鞋边,被唐安捡起。
解俊浩涨红的脸看上去像个充满了气即将爆炸的气球,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唐安手里的注射器。
“真可怜。”
针剂在唐安的指尖转动了几圈,被他抛了过去。
“呃——嗬呃——”
“威尔科特斯阁下!”福勒瞪大眼睛,不太满意唐安的举动,但她喊出了唐安的名字又不敢驳斥,只能快步上前踩住了解俊浩摸到针剂的手指。
琼迟疑地想要迈步,可唐安没开口,他也不敢上前帮解俊浩。
明明就是可以用钱解决的事,一定要闹出人命来吗?
唐安单手撑脸搭在沙发扶手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福勒和解俊浩的表情。
解俊浩绝对没想到会被福勒下黑手。
福勒是想要独吞那笔回扣,还是原本就有私仇?
可能两者都有吧。
福勒在执行副总的位置上做了八十多年,这个叫解俊浩的年纪轻轻却踩在了她的头上,她一定很不喜欢他。
啧,奚嘉说不定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他表现得太优秀,所以看不惯他。
仿佛所有人都遵照着同一个模板,唐安的兴致落到了谷底。
“琼。”唐安喊了助理的名字,指尖在脸侧挥了挥,“解总看上去很需要帮助。”
收到命令的琼立刻上前,想要从福勒的脚下抽出针剂。
“阁下您!”福勒眼神一暗,掐着掌心松了力道,换上了惯常的和蔼笑容,“还是您想得周到,我老了,弯腰捡东西实在是不方便呢。”
“嗬呃…咳咳……呃……”
重获新生的解俊浩连滚带爬地缩到了房间角落里,远离在场的另外三人,手颤抖着打开光脑。
他的身上散发着明显的尿味,但他已经没有精力关注这些。
“我劝你最好保持安静。”
对着解俊浩,福勒的语气毫不客气,“今天是帝行的庆典,你不会想在这么重要的日子上搞出点丑闻吧。”
福勒的眼里透出赤裸裸的恶意,几乎要将解俊浩淹没,他下意识地朝救了他一命的唐安望去。
只见白发向导坐在沙发上,面不改色身体放松,像是局外人欣赏完一出戏,又像是在背后牵扯丝线的幕后之人。
面具镂空处的那一双金瞳阴沉沉的,如同无法被光线照亮的冰冷玻璃珠。
他什么也没做,什么也不需要做,自会有人为他捧上他需要的一切。
解俊浩成为帝行的执行总裁已有两年,之前也接触过很多位高权重的客户,也听到过有关威尔科特斯的传闻。
但只有亲身接触,才能体会到权力如同黑洞一般将周围的一切向他吸引而去的感觉。
这一次解俊浩是真的有些吓破了胆,他的动作僵在了半空,声音沙哑颤抖,“你,你们……杀人犯……!”
被泼了脏水的唐安看向福勒,眼神不善。
他冷着脸笑了一声,“我当初拉你一把,不是为了看你假公济私,少给我添麻烦。”
福勒本想借助唐安的影响力抹平解俊浩死后可能出现的舆论,没成想解俊浩被唐安保了下来。
她收集的情报明明写了唐安的喜好——这个恶魔并不在意旁人的死活,有时候甚至会恶趣味地欣赏人垂死挣扎的模样。
怎么偏偏她没能成功?
福勒来不及多想,只知道自己还等着和唐安的后续合作,赶紧赔笑道:“是我考虑不周!宴会马上就开始了,阁下您请先移步宴会厅,这里又脏又乱,我会处理好的。”
已经走到门口的唐安回头看她,“你最好真的能处·理·好。”
琼打开门弯腰让他先行一步,随后快速向两人鞠躬道别,才跟了上去。
房门闭合,将一切污垢之事都留在了里面。
远离帝星的中环星区内,时文柏驾驶着机甲航行在无边无际的太空中。
颜色各异的能量光束以及快速飞行的子弹从他身后的舰船炮口射出,被他灵活规避。
追捕他的舰队由一艘巡洋舰、四艘驱逐舰以及十二艘护卫舰组成,同时还有一支二十架机甲组成的小队。舰船和机甲的装甲板显眼处都绘制了清晰的企业商标——阿多尼斯寰宇矿业集团。
通过机甲重新连上光脑后,时文柏查了很多资料,确认了绑架、囚禁和强奸他的向导正是阿多尼斯·威尔科特斯。
阿多尼斯·威尔科特斯,又名唐安,是阿多尼斯寰宇矿业集团首席执行官、银河市场领袖、军部议会议员,出身于威尔科特斯家族,十几年前曾有过闻名帝国的战绩,可惜因腿伤退役后,他就转投了繁荣派的怀抱,成为了利益至上的商人。
他有着一头白色的长发,金瞳,形貌昳丽,但星网上有关他的照片和视频全部都被封锁,想知道他的样貌,得花上很多功夫。
时文柏机甲的通讯频道正被银河联合公约组织的首领禾舒宜占用。
“……联公约关于他的记录就这么多,他可不好对付。四年前我们买通了他的合作伙伴,得到了他的外出计划,把他逼退迫降到中环边缘的一颗星球上,你猜猜我们在那次地面战里折了多少人?”
时文柏的精力主要放在规避攻击上,皱眉道,“我没功夫猜,你要是想闲聊,找别人去。”
“我这是来给你送情报的,不过,你是怎么惹到他的?”
“和你无关……”时文柏想了一下,问,“你怎么知道我惹到他了?”
“迟少将小范围发布了救援任务,悬赏挺高的,我一看目标是你我就乐了哈哈。”
禾舒宜笑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我想着先拨通讯给你试试能不能联系上,没想到一打就通,然后你就直接问我威尔科特斯的事了,这一下不就连起来了嘛!”
“迟谦……”
时文柏抿嘴,把这个名字抛到脑后,问:“告诉我你的救援安排。”
“看你现在在哪里咯,出了中环星区我就能派舰队接应你,稍等……”
禾舒宜那边响起了一阵杂音,随后他道,“我给你发几个坐标,你选最方便的。我现在有点事要处理,再聊,祝你好运~”
通讯中断。
时文柏抽出空来把坐标投影在星图上,有些困扰。
身后的追兵咬得太紧,他没有机会启动跃迁引擎,先取回舰船再去接应点显然有些困难,但单靠机甲航行,他又缺少补给。
唐安是给了他不少修复药剂和一小瓶向导素,可他不是神仙,他需要食物、水,洗漱和休息的空间,机甲驾驶舱是为作战设计的,无法满足生活需求。
距离他离开帝星停机坪已经过去了四十多小时,长时间的高速飞行和规避攻击让他疲惫,时文柏扫了眼快子传感器显示屏上密密麻麻的敌方标记,“如果能用精神力……”
哨兵的精神力强度足以干扰现实,在战场上的高效应用就是偏转动能武器的子弹,也能穿透没有防护设备的敌方驾驶舱,直接攻击驾驶员。
帝国使用的制式机甲一般需要两名驾驶员,一人负责驾驶、另一人负责使用武器,而s级哨兵的定制机甲考虑到s级的精神力强度可以兼顾所有操作,都不设置第二位驾驶员。
这就害惨了病危的时文柏。
翡翠的备弹量有限,也不可能凭借几颗导弹就干碎敌方的舰船,如果想要使用近战武器快速破阵,他就得放弃对驾驶的精细操作——使用作战电脑的辅助驾驶。
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这么做无疑有着巨大的风险。
星空突现一道闪光,敌方机甲小队跃迁至了他航线的正前方!
“呼……”
时文柏吐出一口沉闷的浊气。
恐惧、焦躁,没人知道他的精神力什么时候会崩溃粉碎。
他曾经忍着头痛艰难入睡,又在几分钟后汗涔涔地惊醒,也曾干坐在窗边,徒劳地看着窗外日升日落,彻夜无眠。
一切积压在心头的情绪都被他倾泻于对战中,只要暂时忘记这场追逐战因何而起,他也算是重回了星海。
机甲外侧的绿色花纹全部亮起,一侧的推进器高亮,灵活地画出了一道弧线转身,两道白色的激光刃从机甲的腕部弹出,翡翠移动迅速,规避了护卫舰队的连续炮击。
像台球桌上撞开彩球堆的白球,翡翠一往无前地冲进了敌方的机甲堆中,撞散了小队阵型。
敌方机甲在舰船枪线上,持续了数个小时的远程攻击被迫中止,时文柏将大部分机甲驾驶操作安排给作战电脑,全力挥舞着激光刃。
他的进攻势头异常凶猛,敌方没有机会调整队形,被迫与他近战缠斗。光线在真空中震荡,在短兵相接的数秒内,时文柏就在敌方机甲的装甲板上留下了多道灼痕。
就在他准备趁胜追击将激光刃插进对方驾驶舱的时候,队伍里射出一排导弹逼退了他。
导弹被反导防御系统拦截,敌方机甲从烟雾中冲了出来,从外甲受损程度可以判断,并不是刚才与他交战的那架。
时文柏心道对方是准备车轮战,咬着牙加快了攻击速度,手掌在控制台上方迅速腾挪,一道又一道指令被输入作战电脑。
糟了!
他的手重重地按在控制台上,手指因为疼痛痉挛着,眼前一阵阵发黑。
机甲失去了驾驶员的操控修正,仅靠作战电脑执行动作,行动立刻变得僵硬。
敌方不会放过他的破绽,看来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时文柏按着额头,蜷缩起来。
舱外真空中的交战寂静无声,舱内只余下他粗重的呼吸。
不知过去了多久,耳鸣声减退,头疼渐缓,时文柏眨了眨眼,发现自己还活着。
“怎么……?”
公共广播频道里传出细碎的杂音,几秒后,有人道:“时少将,您还能继续吗?”
“……哈?”
透过机甲的全景视窗,时文柏看到了悬停在安全距离外的敌方机甲。
“我们看您突然停止攻击了,是遇到什么问题了吗?”在频道内说话的正是刚才和他打得不可开交的敌方。
时文柏不知该作何表情。
这不是生死局,是竞技?
那个向导,明明嘴上喊着“时文柏,你死定了”,下的指令却不是“就地格杀”吗?也许只是觉得直接杀了不解气,像是掠食者捉到猎物后还想要再玩玩追逃捕食?
他这边沉默了很久,对方忍不住追问道:“您还好吗,我们准备了食物和水,其他补给品也有,船上还有医疗向导,您需要治疗的话麻烦说一声。”
医疗向导,是怕他死了吗?
时文柏更加摸不准向导的想法了。
难道是觉得折腾一个将行就木的人很有意思?
“总不可能,是真的对我感兴趣…”时文柏嘀咕着。
以唐安的身份和样貌,应该不缺哨兵才对,那间卧室也是装备齐全的样子,不可能是为了他专门装修的。
时文柏忍不住脑补了他离开后,唐安身边哨兵环绕的样子。
想想就不爽。
“等等,我为什么要不爽?”
不对劲。
从他按着唐安却没下得去手开始就不对劲了。
时文柏很想把脑子里的思绪理清楚,头又开始一跳一跳的疼。
通讯频道嘶啦嘶啦地响了几下,对方又问:“您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信号似乎不好,能麻烦您再说一遍吗?”
“没什么……”
视线飘到了控制台下方的小型储物柜上,时文柏道,“我准备休息下。”
“好的,”听上去对方像是松了一口气,“有需要的话请您务必及时联系我们。”
他们退得更远了,那些舰船也收起了炮口——是真的不打算进攻了。
“该死……”时文柏按着额头,从储物柜里拿出那支向导素喷雾。
拧开盖子的动作还算顺利,真拿着它往耳后喷,时文柏突然有些按不下去了。
他原本只是把它当作储备物资,现在突然感觉很古怪。
他扭头瞥了眼斜上方位置处黏贴的摄像头,指示灯还是暗着——这个带有通讯功能的摄像头一次也没有开启过。
“真对我感兴趣的话,不可能不看吧……”
虽然他还没有按下喷头,但好闻的药感和玫瑰味已经隐约抱住了他的鼻尖。
时文柏咽了下口水,另一只手撩起耳后的头发,按动喷头,向导素均匀地扑散在布满接收器的皮肤上,迅速被吸收进入血液。
像是被投进水中的干海绵吸水膨胀,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头疼瞬间缓解了一些。
时文柏长叹一口气,放下喷瓶,拉开了作战服裤子的裤链。
向导素+自慰的作用和深度安抚类似,效果比不上深度安抚,只能算是一种较为便利的替代。
“呜。”
半勃起的性器在撸动中充血发胀,细密的快感沿着背脊往上窜,时文柏解开了安全带卡扣,撩起衣服下摆叼在嘴里,弯着腰双手同时揉搓。
胸腔起伏,短促的喘息声从唇缝中漏出,他全心全意地努力刺激敏感处,急躁地直接用指尖摩擦马眼,却总是差那么一点。
“呼、唔。”
到不了……
时文柏咬紧牙关,眼里不知不觉蓄上了泪水。
完了,他的小兄弟不会是被那个向导玩坏了吧,毕竟上次真的射得空空如也了。
“呜呜……”
好想射。
时文柏闭上眼,白色和金色再次浮现在脑海中,那些亲吻、撞击和深度安抚,那副游刃有余又恶劣的表情。
“嗯呃——!”
漫过临界点的快感推着精液射出,白色的粘稠液体在失重的环境里聚成一团一团的,漂浮在龟头上方。
“呼…草……”
时文柏仰头用手臂挡住眼睛,不敢相信自己刚才是想着绑架犯的脸和那几场性爱才射了出来。
“该死的。”他的喘息中带着餮足的感觉,“混蛋阿多尼斯……”
“真没想到。”
恶魔的声音穿过耳孔,搅起一阵酥麻,时文柏猛地挺身抬头,看到了亮着绿灯的摄像头。
“你?!”
“没想到你撸管的时候还想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时文柏。”
帝国发展银行自大扩张时期发家存续至今,虽然最近几年帝行的影响力开始滑落,它仍是帝国金融业的卡特尔之一。
本次宴会是为了庆祝帝行成立1900年的百周年纪念,盛况空前,就连董事会的几位耆老都来到了宴会现场。
唐安十七年前建立公司后,采购开矿设备的第一笔资金是帝行提供的贷款,在帝行的客户群体中,他不一定是最年轻的那个,但他绝对是现今影响力最大的那个,因此在宴会厅里,不仅是高管层委员会的人要来向他敬酒,就连董事会的老人们也会专门来和他聊一聊客套一下。
唐安和年衰岁暮的老头老太们没什么可聊的,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
他举止自若,站姿隐约保留着军姿的端正,一头白色的长发梳理整齐、柔顺地垂落在身后,深灰色的礼服外套齐整地扣好扣子,半高的立领紧贴脖颈线条,显得他矜贵挺拔。
面具挡住了他上半张脸上的表情,只留视线礼貌地和发言者对视,时不时点头、应上几句。
谈话的空歇中,琼上前一步站在他身后侧,低声道:“老板,拜尔斯少将希望现在能和您见一面。”
唐安朝几位帝行董事笑着道别,走到了窗边。
“出发时间不是定好了?”
他不认为自己除了公事之外,还有什么好和安莱·拜尔斯谈的。
唐安诘责道:“琼,你不该当他的传话筒。”
“是的,我昨天也已经再次向他核对过了。”琼连忙解释道,“因为拜尔斯少将遇到的……问题,我不太方便直接回复他,请您过目。”
说着,琼将自己收到的短讯转发给唐安。
讯息内容不长,概括一下就是:哨兵、精神躁动、需要安抚,附加了一份统一星网匹配库的匹配度文件。
唐安的视线在82%上停留了两秒,关闭页面抬起酒杯抿了口,葡萄汁的甜味让他微蹙眉——上次喝多被时文柏按住,他记忆犹新,所以今天他没有挑选酒水,而是拿了杯饮料。
这让他又想起了时文柏。
同样是少将,哨兵和哨兵还真不是能相提并论。时文柏扛着精神躁乱还能不屈不饶,只有被他欺负得狠了,才会服软寻求“帮助”。
唐安笑着问:“时文柏现在逃到哪里了。”
琼有些没跟上突然转变的话题中心,愣了一下才道,“宴会开始前,时少将在中环iv星区,α275星域附近,如果航行速度不减,大约三十小时后,他就能离开中环星区范围。”
“这么慢。”
时文柏没有选择跃迁或是进超空间航道?
唐安望向窗外,星际集会由圆环形状的基座组成,中心安置着一个黑洞的全息投影,透过窗玻璃映在他的眼底,“给我看看交战的录像。”
琼立刻将追捕小队发送给他的影像记录传送给唐安,“这是经过剪辑的多角度汇总版,这次我们派出了……”
唐安唤醒光脑,却没有点开琼的聊天框,而是打开了监控软件。
交易的红利,那个安装在哨兵机甲驾驶舱里的摄像头,他还一次都没有打开过。
画面上,金发哨兵靠坐在驾驶座内,裤链拉开,正单手撸动着勃起的性器,他面前的机甲控制台上,放着唐安很熟悉的喷雾瓶——正是唐安交给他的向导素。
光脑的屏幕投影和声音只有持有者本人以及被持有者共享了权限的人才能看到和听到,时文柏无形之中避开了在宴会厅内社死的大场面。
唐安带过兵,对哨兵在战场上恢复精神力稳定的应急手段很熟悉,但他难得有兴致打开摄像头看看猎物,就巧合地碰上这幅画面,还是让他有些,惊讶。
他还以为时文柏不会用他给的向导素呢。
时文柏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用他的向导素自慰的?
琼察觉到了唐安情绪的变化,停下了对追捕记录的简述,小声问道:“老板?”
唐安道:“没什么,你继续说。”
视线却没有从投影上移开。
唐安想起他交给时文柏的摄像头是支持语音双向传送的,要是这时候出声——他脑补出了哨兵像是被身后的黄瓜吓炸毛的猫一样一蹦三尺高的画面,忍不住笑了一下——肯定会被吓软的,搞不好会再也硬不起来,那就不好玩了。
唐安又喝了一口葡萄汁,微凉甜腻的液体顺着食道一路向下,压住了心底蠢蠢欲动的坏水。
画面上的时文柏解开了安全带,胸腔明显地快速起伏几下,掀起作战服下摆叼在嘴里,露出了轮廓分明的腹肌和饱满胸肌的下缘线,要不是唐安确信自己没看到他望向摄像头,差点都怀疑时文柏是在故意色诱他。
哨兵用上了两只手,动作比之前看上去急躁很多,像是恨不得把手指尖戳进马眼里一般,用力地摩擦着龟头顶端。
“琼,时文柏没有去取他的舰船吗?”唐安问。
“没有。”琼立刻道,“我现在就去联系追捕队,预测时司令之后的前进路线。”
“不用了。”
唐安心里已经有了安排,“备船,送我去他存放舰船的星港。”
作为一个合格的助理,琼不会对老板随时变化的要求提出质疑,“来时的舰船就在停机坪上,您随时可以出发。”
唐安回头,视线在宴会厅内转了一圈。
“现在就走。”
琼犹豫了一下,问,“那拜尔斯少将那边……”
“拒了。”
“好的。”
十五分钟后,唐安话别帝行的几位话事人,乘上了公司的舰船。
舰船正在驶离行星重力井,进入跃迁排序轨道,唐安倚靠在舰长休息室内的大沙发上,重新打开与摄像头的链接。
时文柏竟然还没结束,他身体前倾,脸颊酡红、鼻尖冒汗,嘴角溢出的涎水浸湿了他叼在嘴里的衣摆,绷紧的腹肌上也覆盖了薄薄的一层汗水,透明粘腻的水液包裹着挺立的阴茎,在他双手撸动的时候聚拢又分散。
他没有开驾驶舱的重力模拟,身体随着动作晃动时,发丝会轻微地飘起、落下,脸侧的空气中漂浮着几颗晶莹剔透的水珠,看所在位置,大概是眼泪。
控制台上的向导素喷瓶已经歪倒,瓶身沾了粘液,盖子正在不远处飞舞。
显然是又被哨兵使用了一次。
时文柏的喘息很克制,只有实在忍不住的时候,才会透出一声沙哑难耐的呻吟,被摄像头内置的麦克风收录,从光脑扬声器播出,环绕着唐安。
向导好整以暇地看着哨兵自慰的画面,手里把玩着取下的白色面具。
“嗯呃——!”难耐的呻吟陡然拉高,时文柏闭着眼绷紧身体,射了出来。
他呆愣地盯着性器顶端聚在一起的精液,片刻后向后仰头,背靠在驾驶座以上抬起手臂挡住了眼睛,“呼…草……该死的……”
低沉的嗓音里混入了一些鼻音,喘息并没有因为高潮到来而停止,时文柏缓了一会儿,维持着姿势继续道:“混蛋阿多尼斯……”
唐安忽然间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哨兵能查出他的身份,他并不惊讶,只是他的名字在这个时间点上从哨兵的嘴里说出来,感觉很微妙。
唐安打开了语音输入开关,“真没想到……”
果不其然,时文柏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抬头和摄像头对视后,他睁大了眼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你!”
唐安笑了一声,挑眉道:“没想到你撸管的时候还想着我,该说你什么好呢,时文柏。”
“我撸管有什么好看的!”时文柏的脸还红着,怒气带上了恼羞成怒的意味,“而且我那是……”
他很快冷静下来,没有顺着唐安的思路继续反驳,只道:“性需求是很正常的需求,要不是您,我现在指不定在和哪个好脾气向导约会呢,根本用不着自己撸,您说对不对?”
话语中的重音落在了“好脾气”三个字上。
唐安装作没听到,故意歪曲了他的意思,“想约会?”
时文柏噎了一下。
摄像头并不能展示监控方的画面,他看不到向导的表情,仅从语气上听,唐安似乎心情很好。
他想起了敌方机甲在公共频道里的喊话,抿紧嘴唇,看着摄像头欲言又止。
“你…真想约会?”
唐安只看到哨兵像是被戳中了小心思,突然就僵在了原地,调侃道:“看来你是觉得撸起来不过瘾,想要我肏肏你,毕竟深度安抚比这种下为替代的操作更有效。”
画面上的时文柏咽了下口水,移开了视线。
“……不想!”
声音很小。
“那一小时后在你的舰船上见。”
时文柏惊疑地扭头看向摄像头,仿佛能穿过指甲盖大小的镜片,和远方的唐安对视。
他确信以唐安的权势,找到他停泊舰船的星港轻而易举,也确信违规登舰的条例不会对唐安造成任何不良影响。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要现在提起?
如果没有与情欲有关的前置对话,没有之前和敌方在公共广播频道的通讯,他不会忍不住脑补太多。
时文柏急促地喘息着,疑惑且警觉,还带着些不可思议,“你真的要……肏我?为什么啊,你明明想要多少哨兵就能有多少哨兵的,不是吗?”
唐安每次看到哨兵脸上鲜活的表情都觉得有些好笑。
他计划之后正式出发前往待建设殖民地的时候,派个替身和安莱·拜尔斯的舰队同行,而他自己,则“征用”时文柏的舰船,避开大部队选择的航线独自出发。
做爱和一小时后的邀约只是随口说说逗弄时文柏的,没想到口口声声说要报复他的哨兵,看上去还挺……期待?
唐安语气平淡地说:“我已经在路上了,来不来随你。”
作战电脑在舰载广播系统的通报证实了他的说法,“跃迁即将开始,请尽快入座,系好安全带。”
说完,他没有在意时文柏的反应,远程关闭了摄像头,从沙发扶手侧面抽出安全带,扣上搭扣。
机甲驶入星港,出示了凭证后,时文柏抵达了舰船停靠的口岸。
他的舰船是私人定制的巡洋舰,比帝国常见的巡洋舰稍小一些,船体长度仍有五千多米,停在星港内是因为他前段时间准备把它买了置换成更小的驱逐舰或是护卫舰。
不论是机甲还是舰船,都是身外之物。翡翠在他死后会被捐给帝国军械所,舰船趁他活着的时候卖出去更容易卖个高价。
舰船军备舱的入口打开,机甲快速驶入,在空旷的停机坪上停稳后,时文柏立刻从机甲驾驶舱跳了出来。
他没在星港见到阿多尼斯的公司舰船,身后的追兵多半是也收到了什么指令,追得也不紧。
如果唐安还没抵达,他正好可以趁着短时间跃迁离开。
舰长室的大门缓缓打开,时文柏的视线和坐在指挥席上的白发向导撞了个正着。
唐安身上穿着做工精美的深灰色立领礼服,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藏青色的丝质衬衫和深色的领带,领口处装饰了金色的宝石领钉,与礼服外套同色的西裤包裹着他的义肢,修长的双腿交叠在一起。
向导身上丝毫没有拘谨的感觉,自然放松地背靠着指挥席,指尖轻点腕上的光脑,“你迟到了。”
“你是把我的舰船当成自己家了吗?”
时文柏攥紧拳头,“我知道您多半能找到办法解锁舰船,但是您这样也太不讲理了。”
“你迟到了三十二分钟。”
唐安根本不接他的话,看上去更不讲理了。
“你说一小时就一小时吗?我是从两个星系外全速飞过来的。”
“那你赶紧去洗澡吧,”唐安上下打量着他,“你看上去臭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