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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燕修取纸笔,飞快绘制尸骨及周围图样。

卓西德瘫在地上,一径叫冤。

“诸位大人明鉴,此人绝对不是我杀的!罪民绝没有杀人!!!不然何必带大老爷们来这里?大不敬地说一句,偌大一片荒地,若不是我带诸位大人来,列位且得找寻,未必能找到。我为什么要带大人们挖出一具尸体来给自个儿定罪啊啊啊——”

柳桐倚神色中流露出不忍。

桂淳长长地唉了一声:“这话,卓老板留到公堂上喊给府尊或堂审的大人听,眼下说没用。柳断丞,张先生,也不是能最终拍板定案的,燕捕头并桂某,更与诸位京师巡防营的兄弟们纯来跑腿罢了。府尊明察秋毫,大理寺的大人们也都是青天,若案子到刑部,更冤枉不了你。先暂把心放回肚子里。”

卓西德爆出断断续续地悲鸣。

桂淳又道:“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那晚真没看见这位死者?”

卓西德再哀呼一声:“真没有!地上是有个坑,罪民与贺……贺庆佑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罪民以为那人挖坑是要埋箱子!”

桂淳问:“你们就没想过,可能不只两个箱子,土里还埋了别的宝贝,往下挖一挖看?”

卓西德哭道:“请爷明鉴!贺庆佑怎么回事我真不知道!可当天晚上,前边蔡府大火,后边村里的人随时能过来,我们刚把一个人打趴在地上,罪民哪能有太多想法。大致一瞧,坑不深,还不够埋了这两口箱子的,以为他刚开始挖,赶紧拿了箱子跑路罢了。或……”

他哆哆嗦嗦看看张屏等人。

“有没有可能,诸位大人挖出来这位,是后来不知道什么缘故被埋进去的?那谁醒过来,肯定想着追他的宝贝,不会再把坑填了。或就这么寸,后来有人恰好经过,想谋害同行的某人,见地上有个现成的坑,觉得太方便了,省了小一半的劲……”

“卓老板倒会俏皮联想,替我们推演起案情了。”桂淳哂笑一声,“若我与你调换调换,我这么说,你信?”

卓西德又连声称罪。

桂淳再道:“也罢,暂不谈坑。桂某权当信了卓老板的话——你没看见有尸体,与贺庆佑把人打趴下后,拿了箱子就跑。离开前,怎不在他身上摸两把?最值钱的,往往都贴身带着,打劫的小雏都晓得这个道理。”

卓西德再颤声否认:“没!真的是拿了箱子就走!桂爷明鉴,各位大人明鉴,罪民真的没打过劫,更不知道什么打劫的规矩!看那人趴下了,实话说,我当时挺害怕的,更怕村里的人过来,或是多动了他,他突然醒了。箱子上挂着锁我们都没想要摸他找钥匙!实不相瞒,罪民后来后悔过,当时应该去他身上寻寻,就不用为开锁发急了!”

桂淳问:“贺庆佑也没说去摸索摸索那人身上?”

卓西德摇头:“没。罪民真不知道贺庆佑瞒了什么,但我记得他当时没多说什么,若他说去那人身上翻翻钥匙我肯定记得住!我俩就是抱着箱子赶紧跑了。”

桂淳与张屏柳桐倚交换了一下眼神。

三人都又注视坑中。

兵卒们正在迅速仔细地搬动尸骨。

他们展开一块布,娴熟地用独特的技巧垫放在骸骨之下,再轻提布边,逐层加铺软垫和木板,最后抬着木板的四边,将整副骸骨保持着原本姿态抬出土坑。继而用布包手,捡起零散之物,按照土中的位置归放在木板上。a href=&ot; tart=&ot;_bnk&ot; css=&ot;lkntent&ot;

几名兵卒用小软刷和小铲细细翻找,将土用小纱网筛过,查找有无遗漏之物。

到目前为止,一件都没找到。

挖出的这具尸骨,身上残存的衣料华贵,但周身无任何配饰。

连发簪都没有。

而尸体的头发却仍束拢在发带内。

即是表明,发簪是在他被放进坑中后,掩埋前,被人取走的。

那人是谁?

最有可能这么做的,是凶手。

又一夜将过,天际渐渐泛白。

一队兵卒护送尸骨回丰乐,又分出数人继续查寻土坑周围。

张屏托回丰乐的兵卒将查到的线索禀告冯邰沈少卿等人,并请再审问潘氏,搜查潘氏家宅。

目前看来,潘氏当年的情人,蔡府家仆忠秀仍最有可能是杀害坑中死者的凶手,亦最可能在杀人后埋尸前拿走了死者身上的配饰。

如果卓西德说的是实话,卓贺二人打晕忠秀抢走箱子,但没有翻忠秀的身上,那么忠秀醒来后去找潘氏时,仍带着死者的配饰。

忠秀被潘氏之夫丁小乙所杀,尸体被埋在树下时衣物都被剥去了。若他身上有死者的配饰,应落在了潘氏或丁小乙手中。

或许早被变卖,亦或一直被藏匿。

总之,询问潘氏或能得到结果。

张屏向燕修借纸笔,将自己的想法简洁写明,放进信封,送给谢赋转禀。

他询问桂淳,以自己目前刑部文吏的身份,如此做是否有不当之处。桂淳爽朗表示毫不介意,张先生可随意做事,查案最最重要,刑部向来光明磊落,开阔大方,最爱与别的衙门分享线索,共同破案。

燕修更一言不发。

安排妥当后,柳桐倚桂淳燕修四人带着卓西德,在另一队兵卒的护卫下,仍按照当年卓西德与贺庆佑带着箱子离开的路线行进,去往卓贺二人藏箱子的地点。

卓西德的记忆似已被完全唤醒,没绕多少路便寻到了当年藏箱子的所在。

如他与贺庆佑的口供所说,此地确实好找寻,距离官道不算远,一间低矮小庙矗立在空荡荡的荒地中,原应是粉白色的老旧墙面拱着一个青灰瓦顶,向南开着一扇门,门无扇板,内里端坐一尊神像。

庙门外西南处有一株老槐。

卓西德领着张屏等人走向小庙的东北方。

距离小庙几丈开外果然有一道隆起的地面,乃是寻常荒地里常见的小土坡模样。坡上也已冒出茸茸短草。

卓西德指着小土坡背阴的某处:“那两口箱子当日就埋这一片儿。”

他又比划。

“这块儿以前比别的地方鼓一些,罪民和贺庆佑把箱子挖出来以后,平过土,现在不咋能看出来了。”

燕修问:“当时是夜里,你们怎能找来此处,看得如此明白?”

卓西德道:“那天夜里月亮挺亮的,我俩想着肯定得埋在一个别人想不到,自己回头找也不容易忘的地方。”

桂淳问:“你俩当中,到底是谁先提起把箱子埋在这里。”

卓西德愣了一下:“这……这真记不清了。”

柳桐倚环顾四周:“此地确实好辨认,但若非住在临近的人,无人引路,也不大容易知道。二位如何晓得这个地方?”

卓西德道:“我们先前在官道旁摆茶摊。官道有骑卫巡护,应是躲骑卫或是躲雨的时候摸到这片来的。详细的确实记不太清了。这小庙特别小,茶摊推车只能侧着推进去一半,我俩将将卡在里头窝着,总算能遮遮风雨避避太阳。这地方一直荒得很,我俩除了见过两三次放牛羊捡柴的孩子外,再没遇见旁人,所以一想藏东西就想到这里。再寻思,要是旁人来这个地方,搜东西,第一肯定先想着庙里,第二是那棵树,所以都不能藏。便决定藏在隆起的土坡里。这样的土坡这边有好几处,但这个坡,大人们请看,站在这里,刚好正对那棵树。”

张屏几人如他所示站在土坡处向老槐树望了望。

桂淳赞道:“不错,确实细腻周到。之前在令岳母的小院里我就瞧出来了,卓老板特别会藏东西。”

卓西德哆嗦了一下:“桂爷,罪民的魂儿真真要被您老夸出来了。”

桂淳哈地一笑拍拍他肩膀:“实是在赞你,莫多想。”

燕修又提笔绘图,京师巡防营的兵卒再次取出探铲。

卓西德颤颤地道:“罪民的确只在这里埋过两口箱子。”

桂淳再拍拍他的肩:“没事没事,随便钻钻,例行公务罢了。跟着我们侍郎大人连办几件大案,桂某都要属上穿山甲了,看见土地,就想发掘。在家里我闺女老问我,「爹,你是不是把私房钱藏后院花圃里了,咋老在那刨呢?」我说,「乖女,爹是在锻炼公务技艺,不能让你的世伯世叔们超过了我!」”跟着爽朗大笑数声。

卓西德从嗓子眼里努力挤出几点干巴巴的声音应和。

燕修从画纸上抬起视线,不带感情地将他二人一扫。

张屏与柳桐倚走向那座小庙。

先有两名兵卒入庙查看。张屏与柳桐倚在门外端详。

到得近前,小庙更显低矮,外墙粉涂早已斑驳,但露出的砖体看来很密实,长石条门槛磨得光十分光滑,屋顶亦甚老旧,瓦片大多还是囫囵的,且未有塌漏破损,可见当初建这座小庙用工用料非常扎实。门框左右各凸起一条,刻写一副对联——

「威严镇邪祟,慈悲护往来」。

张屏凑近仔细看对联边缘。

柳桐倚一同观之,道:“芹墉兄,看这联框涂刷及颜色与墙体不同,似更显新一些,仿佛后来加的。”

张屏点点头,望着门框上方:“这里亦有痕迹。”

柳桐倚定睛凝视:“是了,像是前有匾额,被铲平后涂刷过。”

民间供奉土地山神的小庙祠堂,挺多都没匾额。

但,原本有匾,为何又除去?

庙内的一个兵卒忽而起身闪出,向柳桐倚和张屏禀道:“卑职发现了一些异常。”

张屏和柳桐倚立刻入内,远处卓西德心里一咯噔,脸色蜡黄,桂淳与燕修挟着他赶到庙前。

小庙内不大,堪堪能容下三四个人站立。禀报的那位兵卒守在门外,另一人向张屏与柳桐倚示意。

“尚未发现机关暗道,但这里不久前曾被人打扫过,二位大人请看地面。”

张屏和柳桐倚方才在门外时即已留意,庙内的神像及神台虽然老旧,但没多少积灰。待此刻进来,更看清屋内的石砌神台是一个「冂」字型,正对大门的主位上端坐一尊神像,头戴进贤冠,身着朱褐锦袍,腰束方团金带,非寻常白须老者形容,相貌十分年轻,长眉秀目,美髯飘逸,神态祥和。

像上金粉彩绘脱落,确实已塑造多年,且久无人妆修。

但这尊神像又很干净,连衣褶、指缝、臂弯等处也没有积尘。张屏抬手在神像足侧角落一擦,指尖仅沾到些微薄尘,

东侧有一泥塑神龛,内里空空荡荡,西侧一道泥塑长槽,似是供奉长明灯或香烛的灯烛台。

张屏先扫视一周,随即俯身看兵卒示意的地面。

靠近石台与地面连接处,右侧转角位置,阴影里有星点暗红。

像是甩溅所致的血迹。

是牲畜祭品之血,还是,人血?

其余地面都很干净,应是不久前也被用心打扫过。除了兵卒和张屏柳桐倚踩出的脚印外再无其他。

仅遗落了那小小几点阴影里的血。

张屏又抬指擦擦没被踩过的地面,视线落在神台下方。

神台侧壁上有许多歪歪扭扭的字迹,字形和刻画深浅不一。

西侧台壁上刻着「李小虎到此一游」、「王大牛来也」、「吾乃于二毛」等字样。主座的台壁刻字则更多一些——

「小太爷保佑巩阿旺」,巩阿旺三字被画了个叉,另一行歪歪扭扭的字写道:「巩阿旺大王八」,应是想写王八蛋,蛋字不会写,涂了两道,在王八二字上方斜着加了个大字。「小太爷让他天天尿坑」,大约是炕字写成了坑,句子后又画了一只小王八,壳上一个旺字,尾巴下点了雨滴似的数点。

「小太爷保佑我全家」;

「小太爷说大龙最好」;

「小太爷说小栗子最好」;

「小太爷说小葫芦长大和梨花好」;

「梨花和小果好」;

……

柳桐倚与张屏一同观看这些字迹,如若不是那几点血痕,他可能会失笑,但现在,他的心情有点复杂。

“这些字拙稚可爱,像是孩童所写。小太爷,莫非是指这尊神像?”

张屏道:“应该是。”再指向东侧的神台,“这里此前供着另一尊神。”

柳桐倚转过视线,此处台壁的文字又与西侧及正位的不同——

「兔将军,点大灯,点上大灯不牙冬;兔将军,扛大其,让咱长大有马奇」;

「兔将军吃糖糖,咱家牛羊长壮壮」;

「兔将军让李小虎也当大将军」;

「兔将军让小石头长高」;

「兔将军让小秦子一人打十个」;

……

“如此看来,空神龛里曾供着一位兔将军?”

张屏未回答柳桐倚的话,反问:“柳兄可曾听说过这两尊神?”

柳桐倚摇头:“惭愧未有。”

两名兵卒亦说从未听说,门外的桂淳和燕修也道没有。

柳桐倚道:“看来得问附近乡民了,所谓一山一土地,一处一神仙。小太爷与兔将军或是本地所祀之神。”

张屏凝视那些字迹:“二神保佑的不同。”

小太爷,似是主管平安、姻缘、家宅兴旺。兔将军则像保佑体魄强壮。

为什么现在庙中只有小太爷,却没了兔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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