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安黎沉默了好久，直到音乐厅的人散尽完全安静了下来才开口，有些答非所问：“在我健全的时候有很多人喜欢我，但是除了血亲之外，这种喜欢本质是置换，比如你需要取得好成绩、表现出被人喜欢的特质等等，满足了别人的期待与要求才会换得喜欢与赞美。”“在失明以后哪怕我在第一时间就努力调整好了情绪与心态，快速学着去适应新的环境，也还是免不了给别人带来麻烦。不管从小时候就很疼我的亲戚、很欣赏我的老师、相处极好的朋友、暗恋我的同学都一样，无关于我怎么表现都会在经历了一些看似很细碎的不便或麻烦以后逐渐减少了探望的频率然后自然地疏远起来。”你抿唇，安黎另一只手覆上你搭在他腕上的手：“在我发现身边来往的亲人、朋友、同学越来越少以后，就明白健全人跟盲人相处起来非常的辛苦，这种辛苦已经无法通过满足别人的要求来补齐，而我又忍不住想要改变这种局面，当焦虑到了极点的时候似乎开始能闻到接触到的每个人散发出情绪的气味。”“厌恶是酸涩，生气是辛呛，恶意是硫磺味，难过是苦味，怜悯是腥味，喜悦是苹果味，幸福是草莓味…有些人对着你笑却散发出淡淡的酸涩味儿，有些人只是看着你试用视障辅助设备却能发出混着酸涩的腥气，有些人只是与你擦肩而过却能闻到火山爆发似的剧烈硫磺气味，各式各样的人，五花八门的情绪。”“自从能闻到气味以后我就变得越奇怪，嗅觉似乎代替了视觉完成了实时的情绪感知，而我依靠感知调整自己变成一个可以跟别人至少在表面上融洽相处的人却越来越不像自己。”“但你不一样，你很强大很自信很坚定，不管发生什么你身上也都只有很稳定平和的好闻香味，就算我不小心或是没忍住试探着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你也不会生气，似乎只是因为我是我所以对我好，跟你在一起以后都没有再闻到过难闻的情绪气味。”“我曾经怨恨过命运或者神佛，因为在我最痛苦最难过最需要救赎的时候反复祈求过他们的垂青，却不曾感受到一丝一点的变好，到现在才大概明白可能所有的祈求都积攒成了遇见你的机会。”安黎的声音很轻的飘散在空气里，像是一朵雪花缓慢融化开：“我这么扭曲，根本不配你对我这么好。”一会想的是安黎居然有些讨好型人格一会想的是你哪有安黎想的这么好，但等安黎发问的时候脑子里却只想着这是他难得坦诚的真实想法，你根本来不及多想立刻主动拥抱他第一时间给予肯定：“当然是因为你很优秀很值得，能让人感觉到你跟你的内外都是美好的，即使遇到了一些小问题也会逐渐往好的方向调整跟发展。”安黎的侧脸贴在你脖颈，亲密无间得像是拼凑在一起的拼图碎片，你思索一下：“而且并不是我单向地对你好啊，为什么会觉得不值得。明明这些都是相互的，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无数相处的细节都能让我感受到在被你很郑重地对待，跟你分享事情聊天各种接触都能得到很多有效地反馈。”锁骨的皮肤能感受到安黎开口时的温热气流，你强忍着这种细微的瘙痒感专心听他说话：“跟你给我的比，这些都不算什么的。”你有些迟疑：“但是我好像没有给你什么。”“很多很多，也许你没有在意，尊重、陪伴、鼓励、耐心、信任、被需要等等，只要跟你在一起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觉得很满足很安心。”你失笑，没想到自己在安黎心目中的形象居然如此正面，心想他到底还是年纪小，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谢谢夸奖。”不知道是不是他伸出舌尖舔了舔你还是掉了点眼泪，皮肤上一点点湿漉的触感转瞬即逝：“不客气。”不想去深究情况，你深吸一口气故意把他的头发揉乱：“知道啦知道啦，开心一点嘛，去吃饭好不好？”安黎很给面子的笑着点了点头：“好，去吃什么？”“保密。”是决定这次旅行的时候就提前预约了的台州菜，想到今天还捡了一只货真价实的小猫，你干脆又在线上定了一只蛋糕权当今天就是叁明治的生日。餐厅的菜色味道很好，服务员眼力也好，发现安黎眼睛不便以后自觉地把黄鱼剔完刺才进行了分餐也留心观察着桌上的需求，全程不需要你费心。吃饱喝足，服务员送了蛋糕过来，你婉拒了服务员的帮助自己插上蜡烛点燃放到安黎面前。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安黎嗅了嗅：“有草莓跟火的气味？”“嗯，是插了一支点燃蜡烛的水果蛋糕。”安黎歪头，唇边的笑意极为惊喜：“是为了庆祝我们认识一百天吗？”你惊讶地睁大眼睛，反应却极快，连言语都没有磕巴：“对，百天纪念暨叁明治生日，安黎同学可以许愿哦。”
烛光摇曳，在安黎脸上铺开柔软的光影，他听了你的话就闭上眼睛双手合十许愿然后要你跟他一起吹蜡烛。没有拒绝安黎的邀请，你跟他吹灭蜡烛以后切了一大块蛋糕给他：“这是叁明治的第一个生日，猫猫神肯定会赏脸实现的，你许了什么愿望呀？”安黎冲你招手，你猜是要小声说给你听就凑了过去。没听到声音，你正要开口问脸上突然一凉，才发现安黎手指沾上奶油很轻地蹭到了你的脸颊。你瞪他，安黎舔掉手指上多余的奶油笑着说：“希望孟阳永远健康开心。”笑得很好看，你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安黎：“只有这一个愿望？”“嗯。”行吧，你也闭眼默念一句祝安黎也是，发现周围人似乎不多才鼓起勇气凑过去在他脸颊亲了一下然后迅速离开。看着安黎红着耳朵手指去触摸被你亲吻过的地方，你故作冷静擦掉脸颊上的奶油，似乎也能感觉脸上的皮肤在剧烈发烫。买单的时候，除了账单还意外收到了一只信封，打开是叁张拍立得相片，一张是你托腮看着安黎闭眼许愿，一张是你们脸靠得很近去吹蛋糕的蜡烛，最后一张是你脸颊被蹭上奶油往后拉开距离瞪着手臂收到一半的安黎。你有些意外：“什么时候拍的？我怎么没注意到。”服务员笑着解释：“有客人在等菜的时候玩相机误触了连拍，发现还挺有纪念意义的就让我帮忙送给过来，说如果觉得拍得不好的话可以自行处理。”你的指尖碰了碰照片里安黎因为吹蜡烛而鼓起的腮帮，画面清晰、氛围极好，除了没拍清你的脸、非正常角度导致构图有些奇怪以外拍得非常不错，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似乎是你们的第一次合照：“拍得很好，我很喜欢，麻烦帮我谢谢他们。”服务员点头离开，安黎有些好奇地靠近问你发生什么了。你剥薄荷糖喂给安黎，牵着他走出餐厅随口说吹蜡烛许愿的时候被人用拍立得拍了下来，刚说完就被轻轻拉了下手臂：“是合影吗？”能听出声音里的期待，你迟疑地嗯了一声。“拍到你亲我了吗？”“只拍到了我看着你许愿、一起吹蜡烛、跟你抹我奶油这叁张。”安黎不说话了，坐进车里注意到他脸上似乎有些惋惜：“失望了？”看到安黎点头，你想了想按亮车内的阅读灯直接从他的手里拿过手机打开前置摄像头，挑了一个拍不到你脸的角度嘴唇微微撅起碰触他的侧脸留下了一张照片：“这下有了。”屏幕上定格的安黎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睛，你笑一下，没忍住换回自己的手机拍下你靠在他肩上而他笑着用手指碰触被你亲吻过的脸颊的画面，把手机还回去的时候也被他亲了亲，尾音很软地跟你说：“想要你看着我许愿的那张照片。”“都给你。”安黎接过相纸缓慢地抚摸，唇角微微弯起，你侧身给他系好安全带，考虑还有一只嗷嗷待哺的叁明治只好风驰电掣地回了酒店。一打开房门就能听到嘹亮的猫叫，叁明治似乎饿急了，细弱的爪子勾着猫窝叫个不停，看一眼时间明明距离上一顿喂奶才几个小时，你叹气认命地去洗针管。等你忙完安黎也泡好了羊奶粉、抱住了叁明治，还往手腕内部点了点奶液试过温度合适才把杯子递给你，你握着针管指挥他把叁明治的脸转过来，好不容易才喂饱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