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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被他撩拨得难耐,谢云流仍坚守万不能弄疼师弟的原则:「忘生,你还小,待你习惯了我们再——」

玉刻似的睫羽轻颤,李忘生红着脸,贴在他耳边呢喃细语。

谢云流先是一怔,俄而浑身烫如烙铁,握住他滑腻腿根迫人露出了肉花蕊珠:「忘生——」

芙蓉帐暖,玉芍承欢,待帘中重归寂静,更漏早悄过三更。谢云流将眼尾飞红的李忘生裹在衾被里,复又走到此前被他们揉做一团抛在地上的衣物旁,翻捡少顷,总算摸出了个指环来。

他走回榻边坐下,手指虚虚描摹李忘生清秀面容,心下正一片柔软,旋即忆起这人刚才都附耳说了些什麽,顷刻气息骤乱心神瞬摇,立刻就又不觉得他是什麽招人怜的小菱花了,分明是朵妖冶至极的牡丹。

不小了,能和师兄生孩子了……

这是木头能说出的话麽?待李忘生睡足觉醒,自己必要将人箍在怀里好好逼问都是打哪学来的坏。

哦,还有给他戴上这托林索打造的戒指。谢云流张开手,一枚素朴银环赫然在目,内镌小字不过毫厘见方,需得目力甚佳始得窥清,可见匠人手艺高超。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纵如流云飞去,寻常似燕归来。

【上篇完】

「博玉师叔,你真的不和我们下山麽?」

嘉年伊始,瑞雪兆丰,每逢春节观内便香客如织,纷纷携家带眷前来求个来年安康。谢云流李忘生同观中弟子为此忙进忙出,就是还小的上官博玉和洛风也一道帮着跑腿引路,四个大小陀螺脚不着地忙至元夜当日,近午时分游人总算稀少下来,几人松快下来,歇息少顷後便要启程到城内赏灯。

洛风期待这日已久,早早穿戴好了衣帽要去玩耍;上官博玉却显得心事重重,面上全是不当浮现在稚子眉宇间的踟蹰。他们原已行到山门近前,上官博玉却闷闷说了句还是不去了就要回转殿内,急得洛风开始搬出各类新奇事物诱惑他:「你还记得上回师父带回来的糖葫芦麽?刚做好的听说更好吃呢,我们这回下山让师父买来……还有,我听师父说城里杂戏可好看了,有会站在球上跳舞的猴儿,还有会从嘴里喷火的人,博玉师叔不想看看麽?」

上官博玉垂下头,衣角被自己捻成了块咸菜:「……」

「博玉,你若当真不愿,也不必勉强。」

从来沉静如斯的李忘生开口,蹲下身子拍了拍小师弟头顶:「随心就是。」

他自然明白上官博玉犹疑的缘由——师弟年齿虽幼,心却通透,去年偶然知晓生母之事後便常怔怔独坐。元夜灯市时有贵人游赏,想来小孩是怕撞见了不欲碰面之人。

上官博玉抬头看他,正抿着嘴接着天人交战,一旁的谢云流却矮身蹲到李忘生身侧,伸手在小孩头上轻敲一记:「傻了你,今天不下山玩,还想陪师父打坐抄书不成?」

吕岩没那兴致同他们去长安人挤人,倒是很乐於指导几个徒儿徒孙功课。这会其余三人一块离宫玩耍,只留上官博玉在山上,定然又要笑呵呵地拿出几卷经书唤他复习。

忆起往年经历,上官博玉那点阴霾霎时全抛到了脑後,坚定地抓住他二师兄袖角:「我也要去玩!」

李忘生不禁失笑:「好,一起去吧。」

两人各牵着个裹成了团球的孩子下山,两只皮猴起先还乖得很,到了城中见华灯如昼,笑语盈巷,眼一下便亮了,挣了师父师兄的手就跑到琳琅满目的摊子前边瞧人吆喝卖艺。李忘生见状,微微摇首,正笑着要去他二人身边照顾,一只手却被捞进了个融暖掌心里,他眼睑轻颤,侧脸看去,只见谢云流望着自己,眉目在晕黄灯火笼罩下愈发缱绻:「在这看着就是,我们多久没这样待着了。」

李忘生蓦地一阵恍惚——的确,打从开年後他们就为观中事务连轴转,连练剑的闲暇都快没了,更别说是再如这般出门玩耍。

「这种日子里多得是宵小之辈,」谢云流将他的手又捏紧了些:「我看着他们,你仔细配饰和钱袋。」

提及此事,李忘生不由又想笑了,他低头看看袖间罗缀的一串明珠,轻声道:「师兄往日分明说执剑之人不衣累赘之物。*」

彼时谢云流边这麽说边将师父赠给他衣袍上的珠子摘了去,这回兑现承诺为自己裁衣,袖口却缝上了璫珠数颗,看得李忘生好一阵莫名。

他原是玩笑说来,谢云流却不如从前那番戏谑回他。少年人拉着他的指间收得紧了些,郑重其事道:「浦珠做聘,方显我真心求你为侣。」

虽则旧年冬日已禀过吕岩合了籍,此事却未声张出去,仅有他们师徒三人知晓——洛风和上官博玉年纪尚幼,李忘生忧心他俩混淆之下会在外人前脱口喊出些「师娘」、「兄嫂」等不伦不类的称呼,故而严厉禁止眉飞色舞的谢云流在这时告诉他们。

这合籍合是合了,又彷佛没合。谢云流没得地儿炫耀,正憋着股劲无处可使,给师弟做衣裳时猛然想起往日为逗他而夺了珠饰一事,便悄悄托人寻来这些流光溢彩的璫珠,一气补了回去。

李忘生微愣,须臾别开了眼,往上官博玉和洛风处行去:「博玉风儿还小,还是带在身旁照看稳妥。」

见他未应自己的话,谢云流也不以为忤——层领交叠下的殷红脖颈昭然若揭,广袖遮掩里两人十指交扣,无须赘言冗语,他早明了师弟心意。

一齐为百戏艺人喝采抚掌,又给小孩儿买了零食点心,回到纯阳时露浓更深,二人分别将玩累睡熟的上官博玉同洛风送回房中,接着便一道回了居处。

他们合籍後并未就此住在剑气厅里——一方面是顾虑此举过於打眼,一方面也是李忘生舍不得自己的小院落灰,商讨後便决定一旬轮一处。今日轮到歇在李忘生这儿,谢云流熟稔地烧水给两人沐浴,期间自又是一番情动交缠。後头李忘生被折腾得着实疲惫,也不去拿巾子了,只散着湿发懒洋洋地坐在炭炉边上待它自行乾去。

新岁天寒,谢云流怕他受凉,自个取过了布巾,坐在边上给他仔细地绞乾满头青丝。李忘生和只贪睡猫儿似地偎在他肩上,正兀自迷糊着准备睡去,却听谢云流道:「忘生,师兄过几日需下山一阵,很快回来。」

三言两语驱走了睡意,李忘生睁开半阖的眼,轻声道:「师兄去哪儿?」

「有些要紧事。」

发在烤火和巾帕的功劳下已然尽乾,谢云流搁下手里物事,避重就轻应他:「不必担心。」

自他二人互通心意以来,谢云流从未这般对某事含糊其辞。李忘生低垂睫羽,忽而道:「前几日温王殿下曾遣人传口信来。」

谢云流一怔。

「当时师兄正好离观置办香烛,那人便又请我转达,说温王多日未与师兄对酌,甚是想念,欲请师兄得空前往一叙。」他的声音四平八稳,听不出什麽特别,可谢云流偏生品出了些不快来:「近来琐碎缠身,一时忘了此事,方才师兄说有要紧事去长安方想起来。」

话说得平静,实则李忘生心里明白,他是刻意忘了的。

名剑大会过去半载,撇去当时领他四下游玩的那两月,谢云流近来外出时日较之以往已是少了许多,更常待在观中教导洛风习剑或与吕岩饮酒论道。李忘生本以为他师兄此番终得与温王渐行渐远,却不想那头三番两次传话,一句句无不喊着甚念盼见。他不欲谢云流再被牵扯,便尽数敷衍过去作罢,孰料谢云流今日突地说起要去长安办事,按在李忘生心底的不安就又冉冉升起几分。

不会的。宫变还有数月,纵使师兄到长安去,也未必就是因为温王。他想这样安抚自己,却仍难归平心静气——万一呢?他与谢云流都能双双回返少年时了,那场乱事为何就不能提前?

不错,李忘生一早便知道谢云流不是谢云流。

会在名剑大会中取得对剑的笃定,对上李君延时无意使出的凌厉刀势,和与拓跋思南对阵时的有意相让——他不愚傻,自然也能推己及人地想见师兄也与自己一般。可他明白过来,却也不欲说破,只是任谢云流弥补,补上这些年同师父的酣饮畅谈,和风儿的授业温情……还有,与他的未竟因缘。

看他自那个嘴硬心软的剑魔变回意气风发的静虚子,李忘生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有些私心——他实在担忧坦言一切後谢云流会为了面子再度回复寡言冷语,於是纵使心知肚明,亦权当全然不知,只想他师兄能够自在一些。

言归正传,师兄前回虽已与温王割袍断义,但此时李重茂尚未为恶,罪不致诛,以谢云流仗义的性子,李忘生却也不敢笃定会不会有所变数。

房内静默少顷,待炉中银炭烧作一捧细雪,於炎炎赤火下倾颓崩去,谢云流方开口道:「我这回下山,与此事无关。」

又道:「放心,我知道师父与你不愿我牵涉宫闱事,我原觉重茂和我投缘,现下想起方知非一路人,也没有再往来的必要了。」

他说得决绝,李忘生隐约悬了许久的心终如尘埃落定,低声道:「师兄……」

谢云流将手揽在他腰间,唇熨帖着眉心那点丹朱:「往後他再找来,不必多说,喊我过去就是,师兄直接与他的人说清楚。」

原先微蹙的眉间缓缓舒展,李忘生惬意之下难得生了点稚气,拿鼻尖蹭着他下颌:「若师兄不在呢?」

「那便由你替我说,」他在床笫之外极少如此,谢云流很是受用木头师弟罕见的撒娇,笑着看他和小猫一般拱自己脖颈:「他要问你凭什麽说这些,你就告诉他谢云流对李忘生言听计从,不敢拂逆。」

不必想也知道李忘生是没脸说这种话的。逗完人的谢云流正准备挨他一记温柔眼刀,他师弟却含笑扬眸,在提起的唇角印下浅吻:「君子重然诺,师兄既然许了我,就不准反悔了。」

自己给自己下了套的谢云流一阵怔愣,好半晌方在他面上亲了口,假意笑骂:「我的忘生长进了,都知道拐师兄了。」

李忘生没说话,只是靠着他弯眼轻笑。谢云流见状,心尖软如丰膏腴脂,怕是碰一下便要淌出甜滋滋的酥油糕蜜来。

好景堪留,此情须记,为了往後日日得见怀中人笑靥,纵使难以解释个中原因,谢云流也必须得走一趟长安。

——那尝在烛龙殿里折磨李忘生的醉蛛老人犯下长安人屠案,正是今年元夜过後不久。上回自己力有未逮,仅仅诛杀雌蛛後便被醉蛛趁隙逃去;此次卷土重来,他无论如何也再不会轻纵任何一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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