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具体来算,武库中刀剑过八万,甲与铠甲过六万,大小盾牌两万,加上千辆车与千捆箭,正好对应楚地十万余口中,一切能使用武器的成人数量。

晏待时数了几个晚上,终于结束,靠在壁上歇口气,听到异响。

夜潜入王宫地下,沙丘中的密闭和黑常常伴随出现,侵袭晏待时,让他想起往事,受耳鸣的痛。

异响在头顶。他皱眉,以为这次还是耳鸣,直到有人惨叫,有重物坠地声,他才惊觉不好。

顺手拿一把刀,三两步上行,回到地面,从藏入口的过厅出来——晏待时接到濒死的人。

一位年轻的楚人,穿着楚王春社前制好的花衣,被箭头贯穿脖颈,倒在晏待时怀中。

他和多数楚人一样,见过最凶险的器械,不过寸长的书刀或庖刀,被突如其来的箭雨吓傻,跑也来不及,躲也来不及,只能护着同伴,一起穿身并穿心。

混乱中,有人问:“我们敬天敬地,爱君主,爱生灵,难道做错了什么事?二天子,祝融,太一,我是你们的子民,救我。”他流泪,呼唤诸位天地神仙,“云中君”还没出口,就被箭射倒。箭尾的火顺他四肢下地,烧到晏待时脚边。

晏待时拿火去了刀刃的封油。

他微张着嘴,其实很冷静,明白眼前正有一场突至的屠杀,立刻去找班枝。

班枝已经被砍死,护妻子在身下。

可怜的女人看到晏待时提刀,怕得大喊:“别杀我!”

大火里原来早有杀人者。

不是盗匪,不是流氓,是训练有素的兵士,闯入楚王宫杀人。班枝被杀,他下属的丞官都被戮。血飚上栏杆。郢都再也见不到一点和美。

晏待时牵一匹马,扶班夫人并幼童上马:“向东北去。”再赶回宫殿,碰到年恤。

和楚王同岁的青年,正与暴徒对峙,手里只有凳子。宫人、幕人、侍者横尸在他脚边。

“杀了他。”晏待时将刀丢给年恤。

年恤不会用,割了手,慌张着,不忘保护晏待时:“好,我杀他,但你身长,会被箭伤,就在我身后。”

晏待时越过他,拧断敌人的双臂。年恤才坐到地上:“只有我活下来了?”

屏风倾倒,火冲上天,郢都不分昼夜。

骑兵从西南来,带来重型的甲士、钎车、投石器,夷平了街道。晏待时跃上高墙,看清一切。

他浑身血气,轻轻地喘。

救完年恤以后,晏待时杀掉近半数的行凶者,连救百名宫人,并将人带到过厅隐秘处:“地下有兵器。”年恤抱他的腿,哀求他和大家同处,被他拨到一边。

他不是某君某神,救不了楚人,来这里只为完成一人的计划。如今他站在高处,看到灭城的惨景,心里很清楚,与世无争的王国,不设营,没有正规军,缺少帝子三官,其实是牺牲,一直放在祭坛上,神圣得很,面对刀斧,才现出待宰物的真身。

“自救吧。”

高墙下还有一名宫人,抱着断手吞眼泪。晏待时送他回王宫,推他入过厅,留下这样一句话,便飞驰向西南。楚宫人怔怔地看晏待时的背影。有些人听话,已经拿起武器,拿倒了,装配错了,两三人才能举起一件,场面令人捧腹,然而他们红着脸也要继续,身上又隐隐现出未来:不屈的人。

乱箭耳边过。晏待时有自信躲避,却因为失去平常心,被擦破鬓角。

祸在西南,长沙守在西南,云梦在西南,楚王在西南,那么她呢?

“桓大人,你看!”

望楼全是人。桓繁露将人骂散,对着远处发呆。

稍后,硝烟、熟肉气并腥气到来。

桓繁露吸鼻子,掰指头:“王国子民最近的群居处,离我东海地界,少说也有几十里。”

他不算了,孩子一样哭泣:“楚国究竟死伤多少人……”

桓繁露誓言护国,为此不婚,免得牵挂。每月和楚王隔湖说一两次话,就算他的牵挂。

身负云梦神异的青年国王,在全后梁都有美名。对桓繁露来说,为他守疆,比家中世代侯爵还要荣耀。

然而冲天的黑烟从楚国升起时,桓繁露想:全完了。

他走下望楼,生出自杀谢罪的念头。

畦边的水仙让他想起楚王。

“我能安居国中,多亏有你,花送你做谢礼。繁露的话,我句句都听,到郢都了就会实行……”

桓繁露放声大哭。谁也没见过他这副样子,都被吓到,又听到他于哽咽中的切齿:“都去查,看我东海郡的边防疏漏在哪,就把哪处的职官带来。”便不敢怠慢,四散上马。

查到午夜,一无所获。

东海郡各处严密,自从出了上次的水门船,连废港都增设守卫,没有不称职的人,更无冲突与欲行险恶的人。

桓繁露失着魂,听到这个结果,松一口气。

属下欲言不言,让他烦躁:“说。”

“大人,或许不是我们失守,而是修大人失守。楚王国有东海、长沙两守,大人怎么将责任全揽到自己身上?”

桓繁露惊醒。

他太过痛心,忘了修锜。上次就是他的部下出问题,这次不准又是他不识不查。

“别看他整天嬉笑,也是个打过仗的人,其实不马虎,却在楚王的事上一错再错,”桓繁露嘴角出血,“他毕竟没有生在江淮大地,不像我等将楚王看得第一重要……不过,如果是因为他失职,才导致楚国今晚动乱,那么我不会顾及他的出身,一定砍了他。”

桓繁露直奔长沙郡,走前让传一份急报入省。属下担心降罚,都劝他:“大人,不急,先查明动乱的原因。”

桓繁露打得他们吐槽牙:“尽快入省,去请皇帝准许。我们好救楚王。”他在夜里加鞭。马被他抽打,浑身滚烫。他却手脚冰凉。

长沙守,是你的疏漏吗。如果是,你疯了,你放了什么东西进楚国,强盗,流匪,还是外夷的野人?你眼看他们杀进郢都,却不阻拦?

修锜也在马背上,和正赶路的桓繁露披同一片月光。

军官来通报:先遣的武力已经将郢都扫荡。

修锜说好,示意他们暂时歇火,等到天明时继续:“要将王国中一切能使用武器的成人杀尽,确保无余数。”

两份急报接连入省。

第一份来自东海郡,郡守桓繁露上书皇帝,自陈过错,说他有疏忽,让大逆潜进楚地,如今已经作乱,造成惨重的损失。并求一道诏令,去解救王国君民。

第二份来自长沙郡,郡守修锜上书皇帝,自陈过错,说楚地动乱,危在旦夕,他自作主,以地方专杀权,诛杀了王国逆贼,并求一道责罚,为其擅自入楚。

蝇蝇的人声中,后梁帝阅读两份急报:“嗯?”

“东海守说楚国有乱,长沙守紧接着说平乱,这样看,事情已经解决,还议论什么?”燕王来了,打趣众人,“可怜我的楚王兄,一定吓坏了!连丑脸都看不得的人,怎么看得了烧杀抢掠?父皇多送几位公主姊妹,让他安心。”

后梁帝将陶壶丢在他身上:“是你耍的花样。”

燕王跪下,解开衣服,给后梁帝看内服的软甲。

“危险降临,父皇诸夫人不在乎,我在乎,我可不想死。不过天天披甲好难受,都怪那帮藏在暗处造反的人,唉,真想将他们斩草除根,”燕王委屈着,“也不知长沙守除了多少。我是请求太尉,让他告诉他弟弟,要杀,都杀,一个也不留。”

宫人变色,后梁帝将桌子拍裂,冯太主一把年纪,熬夜听政,此刻也昏厥。燕王系衣服,抚膝盖,环顾四周:“咦,难道我有错?”

中都官诏狱中,公冶千年正在大睡。

几天前,他说梦话,说出一个秘密,吓破狱卒的胆。卒请来吏,记下公冶千年的话,上呈给太尉——修釜一口气撂倒熊,不及穿衣,抓着供纸看了很久。

“‘天文不利皇,将有白衣会。蚩尤行路,星气改。期在本月中,与楚人起,驱除暴政’,我不知幕后主使,想来也是个沉得住气的人。可他的事终究坏在你身上,国师。”修釜将话念给公冶千年听,遭到千年的嘲笑。

“太尉说大话,”公冶千年捂住瞎眼,“没错,我们本月就要动手。线人已经在楚王宫演讲,就要带领楚人举义。好了,我全告诉你,请问你有什么对策?入楚捉人?你入不了楚;先擒贼王?你连人是谁都还未知。”他转一个身,苦笑。

修釜当场不发作,回去砸了虎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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