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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农历死上

 

银霁走出去,透过窗户,看到一辆高大的军用越野车停在路边。车上跳下来一个年轻女兵,多半是个打靶场上的高手,一抬头就用目光攫获了挤在窗边的父女俩,笑着招了招手。

作为打手,余弦派不动这个级别的车,在他认识的人中,敖鹭知是最可能有这个资格的。可敖鹭知又怎么会帮着他干出这种龌龊事?八成是余弦是用另外的话术骗过了她,竟说动她邀请一个完全不熟的人去参加家族聚会……这样想也挺奇怪的,还有别的可能性吗?

电光石火间,银霁又想到一个人——韩笑的祖母。元皓牗说过,余弦是她亲自相中的孙女婿,韩笑的妈妈严琳阿姨再不满意,也只能搬出去消极躲避;一方面说明余弦这块牛皮糖轻易甩不掉,另一方面,看看这车都绿成啥样了,这位老太太的权势还真是不容小觑。

照这种思路,韩笑的人身安全基本是可以保证的,精神状态就不好说了。其实想到这里,银霁可以接着无视余弦的邀请,但通过他这逐渐过激的行为可以看出,躲是躲不掉的,越是逃避,他越要没完没了地骚扰下去,还不如遂了他的意,亲手去结束这一切——如果方式是结束他的生命,也没什么要紧。

此外,她还莫名有种预感:金端成的事,说不定也能在那个未知的晚宴上做个了断。当然,如果方式是了断她的生命,也没什么要紧,该来的总会来,早死早超生吧——这么一合计,“农历死”在小年夜,听着还怪吉利的。

“我认得这个车。”临行前,银霁故作轻松地安抚父母,“是韩笑家里的,就是上次来接我出去吃年饭的朋友,还记得吗?今天她在爷爷家过小年夜,无聊得很,所以让我过去陪她。”

“孩子看着挺接地气,结果家庭条件这么好呀?”爸爸惊讶道,“还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去了之后记得谨言慎行,千万别给人家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是啊,人不可貌相,自以为只手遮天的金家人,都被她这个平平无奇的高中生接连坑了好几次呢。

对方是带着挑衅来的,自己也应该抓取一个价值等同的动机——不难抓,除了几位限定的亲朋好友,胆敢耽误一个高中生写作业的,都得死!于是,除了把防身安眠药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上车前,银霁又从另一个口袋里抽出了手。

车开进军区大院,绕过古朴的老楼栋,却是进入了一片新天地。余弦就在联排别墅区的哨站等着她,坐在一个小马扎上,竟是在擦拭钓鱼竿,见车来,高兴地挥了挥手。

女兵把银霁丢到这里,驾车离去。余弦迎上来,无视银霁警惕的表情,拉住她的手腕就往里走:“跟我来!”

走到一幢双层小楼的门廊上,银霁正想着韩笑祖母家真气派,余弦却是略过门铃,径直扫指纹开了门。

“请进请进,不用换鞋。”

室内铺了实木地板,满地杂乱地布着线,连通着墙边的音响设备,正中央摆着一架珍珠白色三角钢琴——与其说这是谁的家,倒不如说这是一间私人琴房。唯一让银霁眼熟的,是用作隔断的多肉墙,上面摆满了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小盆栽,余弦曾把它设为朋友圈背景,伴着一句矫情的简介:“我怀念的”。

银霁抬脚走进,木门在背后沉重地合上了。她的精神早已摆好战斗姿态,嘴上还要维持冷静:“你住这儿?”

“这里特别安静,混响又好,后面就是鱼塘,弹累了还能去打发打发时间。”余弦收好鱼竿和小马扎,完全没意识到打发时间的方式很不高中生,“郑奶奶同意我在这里练琴,将来还能在里面带学生——这就不用了,一般的学生哪里进得来嘛!”

银霁脚下一顿,回头,对上余弦的目光。

他今天没戴眼镜,略微失焦的双瞳中蕴含着不可观测的混沌:“惊不惊喜意不意外,你要找的郑家人,竟然就在你身边!”

在车上,银霁已经隐隐猜测到了,此刻听到余弦公布答案,心中仍是百味杂陈。

“韩笑在哪?”她叹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余弦仍然没有正面回答,反锁了门,把银霁拉到三角钢琴前坐下,脸上洋溢着怪异的兴奋。

“快,试试音!”

琴盖是打开的。银霁看了他一会,随手点触两个键:“我木耳,听不出来什么区别。”

“不对。盖棺定论之前,你得多跟他打打交道。”

余弦掰了掰手指,抬起手腕,嘴上数个八拍,忽然,食指像暴风骤雨一般砸向琴键。曲子是李斯特改编的《魔王》,对银霁这个学了十几年琴的人来说,想弹好并不容易,可余弦的右手竟像是上了发条,高速之下,每个和弦音都均匀分布、边缘清晰,银霁恍然像是钻进一个黑暗的山洞,忽而,数千只大小等同的蝙蝠劈头盖脸扑向了她。

抹一抹满脸的蝙蝠粪便,进入柔婉的间奏,银霁随口问道:“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像是为了回应她似的,楼梯下面响起了小奶狗的叫声。紧接着是铁链的“哗啦”声,一只哈士奇幼崽奔将出来,意欲扑上琴凳——铁链在此绷直,小狗狠狠摔个跟头,趴在原地委屈地呜咽起来。

“弟弟,别闹。”余弦弹奏的双手不停,竟是看也不看它一眼,一偏头,对银霁说:“昨天去领养的,可爱吧?”

小狗用两只前爪捂着眼睛,还在兀自发出小小的“呜呜”声,银霁总觉得它有点眼熟,心里泛起一阵不适:“你社会性死亡之后就把施虐癖投射给小动物了?”

“那倒不是。我没料到你根本就没带元皓牗过来……明天还给宠物店得了。”

银霁的身体比脑袋快一步,当即起身远离他。走到小哈跟前,它警惕地暂时闭上嘴,等脑袋被两脚兽撸了一把,又高兴地摇起尾巴,完全是个不记事的笨蛋。

“你是真的很擅长哄小狗。”余弦的声音带着笑意,“你们两个最近在冷战吗,干嘛不一起来呢?因为你比较喜欢一个人行动?还是你不想让他看到你的真面目呢?”

他的反射弧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安心,银霁忽然就不慌了。

天色阴晴不定,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沉灰色像幻灯片一样消失,金黄的夕照取而代之,透过落地窗,撒在钢琴上。余弦迎着光抬起头,和银霁面对面,脸上露出了孩童般的笑容,仿佛确信自己不用过多试探就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我还是来晚了一步啊。”他语气中的遗憾没有削减面上的微笑:“大家都爱跟他玩,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可是为什么,一旦你们开始跟他玩,最后都会离我而去呢?”

银霁把手插进口袋里,缓缓开口道:“韩媚兰小姐早上吃了根油条、中午左脚先跨进门槛、晚上涂面霜之前忘了用精华,这就是她不再跟余弦打交道的原因——你这归因水平从胎教时就已经完蛋了。”

余弦呵呵笑,饶是如此,琴声也没有一丝迟疑。

“不,我仔细想了想,也不光是元皓牗会抢走他们,我身边好像总是留不住人——”余弦回过头,把视线转向多肉墙,“哈哈,岂止是人呢……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种一墙的多肉植物吗?除了好养活,那些死掉的热带鱼、巴西龟、仓鼠、玉米蛇、小猫的鼻子、小狗的耳朵……现在全都化作养料,永远留在这里陪着我。其实我一点也不孤单,你说对不对?”

中午没消化完的烤鸭卷饼在银霁胃里翻涌起来。

“还是说说这台钢琴吧!”说到孤单的话题,余弦的眼睛便舍不得从多肉墙上移开了,“我是个小手党,开八度有点费劲,他们就按照我的手指间距专门定制了这台钢琴。银霁,你的手也不大,只要我们两个好好的,等以后攒够了钱,我也给你整一台!红色可以吗,一定很适——”

话语和琴声戛然而止,余弦的口鼻被一块湿漉漉的白色织物牢牢捂住。

“可以啊,现在就把这一台染成红的吧。”冲着他的头发旋,银霁发出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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